这个“年”终于要过了。
      我又失去了一年。
      在我失去的这个“年”里，我一直带着阿辉。吃年夜饭时，招呼他坐在我身边的空椅子上，和我们一起团聚。叫他上车，坐在我的后座，和我们一起闽北行。
      人多的时候，我能感知到阿辉的存在。也就是说，在我的心里，他是存活着的，我并没失去他。
      但是，我的理性会在我独个单人自处时，明确地提醒我，现存在世的是阿辉的骨灰，我已经失去他，失去了一个以我是他干爸而快乐甚至自豪的孩子！
      辉儿是我曾经的拥有。
      然而，我从12月29日开始居然莫名其由地回避着他。我告诉过阿聿“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一直不想见阿辉，我告诉他我血压高，先不去工厂。”甚至有一天——农历蜡月二十三，他电话里说“干爸，明天就是小年了，我把今年的烟花炮仗给你送过去”，我也推说不在家而没见他。我还把不愿见他的事当时就发手机短信给了阿聿“最近我有点讨厌阿辉”。阿聿回问“是他惹了您吗？”我又发了“没有哦，就是很奇怪的 说不出什么理由的”。

      这样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我听说过，人身上如附着了过盛的阴气，凶煞在即时，会逼得人躲开。
      这当然是很无奈的解析。
      可是，莫名的无奈又由不得我只能从许多联想中，来感知阿辉出事前前后后的怪事。
      在买车不到三个月里，阿辉的凯迪拉克两度不得不拿着保单送去保修。前一次是车的正面从上到下出现了深刻的爪痕，像是狼犬抓扒过的。后一次是1月7日，被一辆公共汽车斜做狠狠地刮擦了。俗话说“有一有二就有三”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同义。阿辉的第三次时隔第二次刚刚半个月，1月22日夜这一次，凶煞夺走了阿辉不到二十四岁的命。
      关于阿辉的命，我是按他的八字做过测算的，以我的水平，我只是测出他命短，会走在我之前。这和他的父亲、我的表弟阿明要我测算其本人的命相是一致的。那是06年1月初的事。当我告诉“阿明啦，我看你所做的一切将来都是空的啊！”我表弟还白了我一眼“我做什么会一切都是空的！”
      为了佐证我的占卜，06年春我带了阿辉去找了专业的相术士“马尾姐”。“马尾姐”偷偷地告诉我这细崽的命不长。我问过“有什么解法”，她说“他属牛，找个属鸡的阳气盛的，拜做干爸，可能还有救。就怕他命在劫难逃，谁也无能力了。”
      我只敢把拜属鸡干爸的话转告给了阿明。阿明知我属鸡，就要了我。
      因为我多少相信所谓的命里，所以诚惶诚恐地极是小心翼翼地能呵护到阿辉的，我都做了。规定他晚上进城如果超过十一点半就必须在我这边家过夜，家这边有他专用的被褥和他喜欢的松软软的枕头、盥洗用品，还有我不像他爸那样一早去敲他的门。
      出事的那天晚上，到楼下是11点5分，云儿叫了他四次上楼到家里睡，他说还得送同学回福州大学，非得开车走，还交代他小哥阿云不要告诉我干爸，……送好同学，他独自开车……50分时车停下了，他走完了全部的人生之路。
      云儿说他从来没有像那天夜里那样哄着阿辉，那样强调要他来家睡。
      如果说这些都是迷信的巧合，那么，有的则是心理的因素在作用。
      出事前的两天，阿辉一直载着他的女朋友上街，一定要为她买衣服。他的“非要买不可”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在车上，阿辉跟女朋友大谈命相、他爸到处去给已死的他的外公、舅舅看墓的事。还说，他有些怕，他被“过给外公那边，外公那边每两年死一个男的，现在，其他男的都死了，就剩我是男的了，今年又是两年了……”
      还说，他很不喜欢从他外婆家抱回的一只猫。说那猫昨天会爬到他车顶睡觉。
      阿辉不喜欢猫应该仅仅是直觉而已。我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猫上房，火要防。猫上车，会败家”。还真不知既然会是这样败，败到阿明“一切都是做空的”地步。
      11月3日，阿明阿辉父子，还有我的另一个表弟阿景来我家，阿明让我为他占卜一卦，问“这次工厂交给我儿子，交得效果怎么样”。我按卦象如实告知“交不成”。我表弟阿明是说做就得做的，占卜“好”的，他如虎添翼，占卜“不好”的，他如闻犬吠。接下去，他要我到工厂帮阿辉，他交了工厂。两个半月后的那一天那一刻卦现了——竟然是这样的“交不成”。
      这两天，我才在电话里听到阿辉的女朋友说“听阿辉的妹妹说，过去阿辉在的有一段时间里，他最不喜欢的那只猫总是在他吃饭的座椅上趴着打瞌睡，自从阿辉没了，那只猫再也不上那张座椅了。”

      说这些，无非是我在记述我对生命预兆的不解和畏惧。
      我现在已经很害怕，害怕安静中突然会来一个电话的铃声。
      我害怕什么？
      我无意中发现这是自己使用“我”字最多的一篇文字。因此，我知道，我的潜意识里害怕的“我的失去”，实际包括了两个方面——我的他人、我的我自己。
       再有一件巧合。为迎接“年”的到来，1月8日，我很快创意了《春秋农事》新一期的主题音画《团圆甜连连》，选择了《冰糖葫芦》 这首歌，居然成了后来的暗示——阿明表弟是以自产自卖糖葫芦发家的，“所做的一切将来都是空的”！《团圆甜连连》的命题成了相反。

      再过不到九个小时，这个很不好过的“年”终于可以过了。我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在挽留阿辉，他的帽子凯迪拉克在我的身旁的空椅子上。

                                     

                      2009-02-09  己丑年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