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表弟给孙子办“四月酒”，我去了。

相遇者，与我表兄弟姐妹关系的有九人。

相互说的话多，有文过思飞的，有不着边际的，感觉表弟水明说的事，既有过去，也有现在，还有将来；既有城市，也有乡下，还有城乡结合部；既有先辈，也有我辈，还有晚辈，内容涵盖了大家说的，话语平实，也生机勃勃，时有引发我感怀旧日的人和事，不禁含泪，不禁大笑，不禁唏嘘。

把他的原话录在此，即是岁月，也是乡情，更是人生。

我先把其人以下所语中不及的背景说明一下。

景表弟是我外祖母的次孙，亦我大舅唯一现今还在的儿子。1955 年生。郭宅乡东边村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前，以乡传手艺竹编为生计，以后打杂迄今。

我俩姑囝舅囝亲戚，其它关系除文墨外，一切不言尽知信。

水明是景舅家的表弟，与我是沾亲的“表了表”。1957年生。尤宅村人。

尤宅与郭宅相去不过步行十分钟，共一条“郭宅街”生意。

水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起，弃竹编手艺自办小厂，单单制造再生塑料的鞋撑子，迄今继续。

我的大妗是水明父亲唯一胞姐。

我按规矩，随景称呼水明一家人。

水明表弟也同样随景称呼我的一家人，叫我小名“达”，冠以方言里亲昵的“依”，后缀表哥意思的“宾”。

我青他少的时期，只要我在外婆家大妗处，与水明表弟的见面几乎是天天必然。

这次我他的见面时隔上次 2003 年 10 月 12 我大妗他姑母的葬礼一十二年半。

我想在录语写记中，尽可能保留些福州乡下有些已经越来越消失的土语，作为自己的纪念，不得不考虑到往后人难懂，就先注在前。这样，下文看起来，顺点——

“野”——比“很”有过之无不及的形容词。

“下兜”——下午。“上兜”，上午。

“只”——（常常作为人数的量词）例如“一只人”，一个人。

“故”——还，还可以，还算是。

“郎家人”——我们这边的人。

“阵”——尽，整个来说。

“莫”——没有，没了。

“厘盘”——利润。

“蔑”——不，不要，不会，不会要，不可行。“蔑白”，不懂，

“捏伊碍”——拿他（她）没办法。

“浆做”“米磨”——怎么做？就跟米浆得用米磨一样，要什么就得是什么来做。

“老嫲”——老婆。

“书人囡”——女儿。

“故举”——所以。

“古里”——很久以前的过去。

“卡”——太，非常。

“新妇”——儿媳妇。

“故白”——反问句，我怎么会晓得。

“莫的”——不要。

“惊”——恐怕。

“含盲”——顾不得夜晚黑。

“囝新妇”——儿媳妇。

“郎霸”——父亲。

“郎里”——母亲。

“两噶月历”——两个月的时间。

“土龙”——蚯蚓。

“蚂蝴”——蜻蜓。

“宏螺友”——所有的屌。

“怎意”——怎么样。

“鼎”——在这里指菜地的面积，一“鼎”的大小相当于三条草席连接。

下面，便是水明表弟在昨天午宴之后到晚宴之前说的。

关于营生

依达宾啊，因为野难得会碰到汝，这，今天下兜我也不去厂里，只想跟汝讲话。

我在这一行，也做三十几年了，若汝讲的“一年二三百万”，确实是莫。三只人齐做，雇工，一年一只人能分十把万，这是有，故轻松，再多也莫可能。

跟汝讲实际啊，现在时阵哦蔑好做，郎家人也算上轨道了，但是呢，成本不断在升，四川仔现在时工价要提，原材料要提，货那边相反莫提，还是一副四分钱，没厘盘，蔑好做。

欠货款？有啊！故好做三十几年，业务莫必须自己跑。货款现在时好野多了。故是有，去年晚九月份的，三四万还没到。

现在时头疼啊！汝蔑白——四川仔一点钟工价八块，伊讲拜六跟礼拜日孙子莫上学，伊必须在厝带孙，不干，汝捏伊碍！浆做？自家要去做。自家莫做，货赶不上，浆做？米磨！再讲了，连这样的工都蔑好雇，莫地方雇，这才死——古里人讲，有钱就有人，现在时有钱莫一定有人哦！

关于婚姻

我还会记呢来——

我娘讲我听的一句话。伊讲啊：“汝啊，都不可像汝爹啊——汝爹一世人都在呢赌，有赌有输莫赢，七乡八里都出了名啊！汝一定要勤劳！老嫲要看清楚。”

我听我娘的嘴。

讨亲吗，自己看。

郎家人厝空壁壁，我爹又那样，但是，我人还一般吧——生呢俊莫，野差也莫；再怎么讲，我有手啊，会做。

好了！头一回，别人介绍，叫我去看亲。

我去伊家——人啦，一看那厝，莫条理，乱七八糟一群拢，什么都堆，天幔顶这里吊，那里垂的，篮子啊，农具啊……我一看，就蔑中意。

我小小声问介绍人：“伊郎里端茶的手，怎么那样抖抖颤蔑停啊？”介绍人就讲：“古里莫这样，因为结扎了，就变这款了。”我讲：“惊伊很可能遗传性吧！”

这头主就算了——故好没讨啊，后来才晓得，伊厝三只书人囡都是抖抖颤的！

我娘讲了：“丈夫囝得疾，遗传传一只；书人囡有病，遗传传只只。”故举，我就阵哦注意看相。

到第二主，又是人来介绍。这一回，介绍人换了式，莫给我看，将我带去伊依姐那里，让伊依姐先看我。

过两天，回话说，伊厝人会中意我。

我就给介绍人讲：“伊厝中意我，故白伊什么样子呢！相亲时候都蔑公平，将来我还不得死啊！”嘿嘿——这一回故是我莫的人家！

再以后，是人家看蔑上我。就是现在时的老嫲。

现在时老嫲的伊哥是我玩得很好的朋友，伊哥讲：“嘿！我介绍我妹给汝，汝看怎么样？”

伊妹我会认的。

伊厝我很熟，有条有理的。

我说：“行。”

但是我老嫲那时候嫌我，讲我爹人老实，就是赌钱卡出名了，只惊将来我也像我爹。

我就直接找伊。我讲啊：“婚姻是自己的事，我爹赌钱是我爹赌钱，我蔑赌就可以。”

伊又嫌我厝壁空捞捞。

我就讲：“我有两啊手，我会做，我人也蔑傻。我去奋斗就是了嘛！”

我岳母娘认为我这话有道理，头就点了。

三十几年啊——依达宾！我就因为这一句话，死命做，做到起新厝，两个书人囡大学毕业。尾囝今年热天也毕业，没苦食穿，安逸，莫嫖，莫赌，莫烟，莫酒，只吃呢三碗干粥，一碗蛋炒兴化粉，怎地？依达宾！莫瞒汝讲，也蔑惊汝笑——今朗日来吃依景的酒，我才穿一件新的。

关于家教

我两只书人囡都做人新妇了。大的在街道拆迁办。小的女婿是××军区的，空军，师级。

旅游？南京我去了，上海也去了。前几年去。女婿派了一部专车一只驾驶员給我，我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玩到我不玩了回去，吃到我不吃了为止。

我也蔑喜欢脚遛，旅游莫什么意思。转来做厂故实在。这号什么？这号“劳动命”！

汝讲人有莫命？

我跟我大书人囡讲啊：“依爸一轮生干什么这么做？故嗯是为了汝各人！汝是依姐，要懂得吃亏，要让依妹依弟。汝各人读书、结婚、买车，依爸都给了汝们钱。依爸以后也会多分一份给汝。依爸别的莫 ，只想将来老了有碗饭食，蔑像有的人厝里，兄弟哥姐妹几个，老的要轮流食。”

依达宾！汝讲我这话是嗯是？

再讲了，现在时大书人囡伊外甥孙在我厝，郎家人也跟自家孙一样对待。可是，现在时这嫩囝才是不好带啊，食饭不食，看电视才瘾！电视看完，倒在沙发上叫：“外婆！我还没有吃饭！”——欺马囝，伊都蔑白这饭怎么来的！

（景表弟插话：“今朗日嫩囝嘿嘿！我讲来才更哦好笑——那下兜，我看嫩嫩囝牛奶粉莫了，含盲去沃尔玛买了一罐——就这么小一罐，美国进口原装牛奶粉，九百几块钱，转来，我囝看了，说：‘这也能食的？’我讲怎么不能食。我囝应我：‘明日美国包裹就到了。’我以为伊嫌我买贵了，汝奶的——千七三一罐！操伊娘，这号什么巴巴！”更有，大的书人囡孙，生下来伙食就是单开，囝新妇说，这蔑食的，那营养怎么样，去伊娘的，婊子仔——租我旧厝的四川仔，跟我书人囡孙一样大，食就食，嗯食就不使食，郎霸郎里食什么细囝就食什么，人家那只活跳跳，三十几斤！郎家厝的这只，一噶月历病一次，多少斤？十七！）

关于种菜

现在时的菜不中食。

我户外一只栽菜的人讲，伊透底都蔑食自己大菜地栽来卖的菜。

伊讲啊，现在时栽菜阵哦快活，自来水管做到头顶中，自动化的。全部使化学肥料。这一边化肥着命撒，那一边菜着命长，古里两噶月历长成的，现在时两礼拜OK！全部除草剂！撒到菜莫虫了，土龙莫了，蚂蝴莫了，菜蝶莫了，宏螺友通通都莫了。

汝讲，这菜人食呢会怎意！

伊人？伊人厝里，自家栽两三鼎！汝讲，现时人才是叫呢“绝哦”！

汝城市内里的人不晓世况，故以为菜阵哦光鲜！嘿嘿！多少人生癌蔑白怎样死的就是讲这！

2015-03-23  追记  整理

【本篇有关】

2007-01-27  太阳在东边落下升起    http://www.cqns1946.com/contents/6/20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