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灵骨安葬入土，是前五天的事。

就在那一刻，我确实被鬼使神差想起亲生我的父母，甚至想到他们的墓葬如果也在近旁，近到相邻。

也就从那一天起，我独自默默地想着，应该专题写写我同样称之为爹、妈的往生者当年。

我只能以我生身父亲的1899的出生年，按一般的常理来推测我生身母亲的出生年，或者1901，或者1902，或者1903。因为过去我没问过，谁也没有告诉我。

我只能从标记有“1988年6月14日”的生母照片，推测她是谢世在此后的某一年某一天。没有人通知我关于她的故去。

我终于被排斥在张姓家属之外。

对于已经无意参与纷繁复杂错综离合的家族交往的我来说，二十几年前，我还不是现在这样有“缘”、“份”、“缘分”的知觉，但分明表示了一个人际交往的原则：“来者不拒，去者不留。”

尽管话有这么说，内心却不可能一点抱憾皆无。仍然会情不自禁想去知道一些人之常情的欲知，譬如：她的生卒年月？她活过86年甚至更高龄吧？  

倘若我的六哥，同样是送予别人家收养，改邱姓的志忠，他还活着，关于我们共同的生母的这些遗问，一定有答案的。

生母无数次数落老六的不是，而六六也一次次在我面前发誓“不再回去”，但又一次次回过头来笑呵呵地告诉我说：“依妈伊很有意思的呢……”也是他把生母接回自家，买吃的，买穿的，带着她向周围邻居展示：“这是我妈，是不是很像？很像吧！嘿嘿……”

我总说我六哥的心平白的很，就跟一块菜盘子似的。

我不同，每次回“家”，看看老人家健康——也都偏巧，我就从未遇到老人家不舒服的日子——，听听她每回必按程序说的：“那时候，在台湾，大哥啊，大嫂啊，一个星期和我谈话一次，有规有矩的……”，说到隔壁房间的“模仁哥真忙，野（非常）忙，野忙，没闲跟你们说话……”，再就是问我：“哎，你那老老，怎么样？……我抱你给伊，连一丐线面也没拿的……”

我听听，就明确地笑给她看，让她看着我的笑脸，让她听我说：“妈，我走了。”

她一定是突然沉默的。

当我在楼外空场地回望时，她一定站在家所在的二楼之下。往一楼的拐弯的层次里，依着窗，看我。

我因此获得无不的满足。

这是我的个性和我六哥的不同之处。

她给过我两张50元的纸钞。那是1982年1月15日的上午，生母忽然出现在我住院病房的门前，我赶忙出来迎接，告诉她，手术很顺利，没什么大的危险。她很快就走了。我站在两楼的窗前往下目送她的离去。她没有回头看我。

那钱，必是大哥或四哥从台湾通过香港转汇给父母的生活用款。这点，不说，我是知道的。

但我迄今并不知道，生母是从谁那里晓得我患了疑似肿瘤，也不知道时年将近80的她，是不是徒步从东门来回南台。

我听说，她步行的脚力特别好。

当我在西域行旅跋涉时，我能感觉到生命来缘的基因遗传之力。

我不知道生母在什么时候，对谁笑过，而对于我来说，生母的微笑永恒印象在一张分寸大小的薄波的纸片上。

她把她的微笑作为遗产给了我。

生我之母，张家桂娥胡氏。

201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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