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今年高考报的文科，总分571，超过了本一线519有52分之多。但是，令他愤愤不平，又引发他父母先是惊诧，后被他的情绪弄到不知所措地步的，不是这总的成绩，而是他在60满分的作文上得了零分。
      小行已经决定放弃被国内任何大学录取的可能。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么不吭声，要么就是向任何见到的人表达他对以思想意识是否符合“D”的政治利益为准绳评分作文的声讨。
      阿裔夫妇轮番在家的外头用手机给我挂电话，问：有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好办法来解决目前他们儿子的状况。他们最担心小行得精神分裂症。

      我有一个相当有效的办法。但犹豫再三，没有说。
      阿裔是我族侄，叫我“三伯”。小行六岁时我见过，他妈妈让他叫我“三伯公”，为了怎么教，他只肯叫“三公”。自从阿裔夫妇一齐调去天津任教，到今年秋，举家迁移已整十年，他们小的这孩子就没回过老家。
      因为是亲族却疏离，熟悉又陌生，所以，即使有难处过问，我也不好直白。
      不好直白的原因，还在于：小行一定是个很有己见的特立独行的小青年。
      只要看他的总成绩，就知道他的中小学十二年的学业之优异。
      只要听懂“对以思想意识是否符合‘D’的政治利益为准绳评分作文的声讨”这一句，就可以推断他的作文：既不离题，也没有用限令不可用的诗歌、小说体裁，不会有大的多的章法语句问题，更不是没写完，而是他写了不合时宜的内容，或以犀利的，不乏讽刺的文笔表达他的己见。
      他的愤懑，已经在知晓零分以后，从本是考试的成绩，转向社会，转向教育，转向教育机制，甚至说不定开始确切地针对社会制度。
      这最后一个转向，不是我说的，而是完全可以从小行的话里，他的闭关“自守”和语言“出击”，来推理他之所以能在那样紧张的场合里、那样有限的时间内，行文千言成篇，又不至于不及语文本身的要求，那一定是他已经对社会、对时政有过一段观察、了解，并以其聪明，将道听途说和网络世界的所得，结合自己所受的课堂教育，进行过“为什么”思考的瓜熟蒂落。

      我们不能说小行一定已经写的很好，但就所有不是交白卷而得零分的高考作文而论，即使考生只写了一小段50个字，凡是能看得明白其语言意思的一丁点内容，就不应该是零分。因为有文，有字，有“能看得明白其语言意思的”。
      我举一例：作为作文高考，我们可以因为某某在命题《我生活的世界》文章里，写了“我们更清晰的看到了这个变态的世界！”给零分吗？从语文教学的本质是培养学生的口语和文字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而论，这句子意义明确，符合语法结构，没有错别字，就应该给分——至于给多少分，那另当别论。如果给出的是零分，那只能是二种情况：要么，阅卷老师的语文不及格，而政治得满分；要么，这个世界真的变态了。
      如果阅作文卷的老师您还嫌我举例不够明白的话，那我再打个比方：我在这里写“您还象个人吗？”您可以说我《礼貌》课——如果有这个课程的话——成绩不及格，却不应该给我的《语文》课打零分。因为您听懂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您连人都不是，所以，您反驳说：“我怎么不是个人？”而且，您生气了，恼火了。
      这就是我的话本身应该得分的道理。除非您装着看不懂，除非您不心平气和，除非您不是评分的人。
      我不好这样告诉阿裔夫妇，免得说小行都这火候了，我还火上加油。

      其实，我想告诉他们，让小行出国去留学。他的心种已经萌生新绿，找个合适他身心发展的肥沃土壤和自由空间。与其已见“逆‘我’者亡”的“我”非他之理想，同时，“顺其者昌”的“其”另有所在”，那就去吧。
      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此一去，成树了，即使再挪回来，空气、阳光、雨水还合适吗？小行的思想意识、价值观念、社会交往，甚至与父母的亲情，又会怎样？
      不离国而去，还在他已经开始声讨的此地，继续发展，不是他看这个世界变态，便是这个世界看他变态，或者他在这个世界变态中也变态，达到所谓的和谐。
      近忧的是现实明摆着的问题。
      远虑的是不难想象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