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向社里发摄影稿，挨的都是批，说不符合要求。
      符合？
      “战争一开始，新闻就失去了公正。”
      忘了是哪个世界资深报业记者这么说过。
      眼见的是灾难。
      当然，不包括我们的采访车。
      也不包括国旗。
      国旗不但笔直地树立在倾斜的一切之上，有的还作了临时帐篷的门帘。
      附近没有一个人。
      耳边仍不时传过嚎啕和哭泣。
      第一天来时，拽也拽不住自己的腹腔，只觉得一阵阵这样突然爆发的声音，将我肝肠寸断，痛苦得我泪流满面。
      此时，不了。
      听惯了。
      觉得如果一两个小时里没听到这样的声音，反而感到茫然，甚至为还在地下的生死不明担忧。
      挂脖子的相机，在胸前无所事事。
      再拍，画面也都差不多。
      问题是怎么样交差。
      走来了一个人，显然他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
      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还是路过。
      一顶最具地方特征的解放帽，一身汗衫和又大又宽的长裤，让我感到他外在形象的可看性，直觉用他来抓拍一些镜头，或许就会有一幅让社里编辑满意的写实照片。
      “嗨！老乡！”我向他招手。
      他慢慢地回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喂，老乡，我说你呢！”我用食指对准他前后勾引了一通。
      他慢慢地走过来，在距离我两米多三米的那帐篷前慢慢地停住。
      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泥土和粉尘。
      “你是被救出来的，还是去救别人的？”
      他慢慢地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急速打开车后的行李厢，从一堆面包里拿出一块，走到他身边：“给！坐这吧！”
      断壁的水泥板块上，他慢慢地坐下，眼睛慢慢地看了看我的相机。
      “吃吧！”
      他把那外包装透明的塑料袋慢慢地撕开，慢慢地抽出里面的一大块夹心面包，慢慢地把空塑料袋搁在脚边，慢慢地把面包掰成两半，慢慢地把右手的那一半放进嘴里，慢慢地咬了一口。
      这一连串慢慢地的动作，都是他的两只胳膊肘支撑在他那张开的双腿上做的。
      而这时的我，已经在距离他不到一米五的前面连续抓拍了十几张照片。
      他慢慢地咀嚼。
      他的目光钉在他的脚前，看着地面。
      “嘿！你把头抬一抬！”
      他没有反应。
      “喂！哥儿！头抬一下！”
      他反而把头垂了下去。
      “嗨！让我给你拍张照片吧！”他身后帐篷上的“救灾”白色的黑体字，作门帘的国旗，是这样的合适——新闻人物所在的场景、时间、生活的瞬间，足以表达国家是个人坚强的后盾，他表情的沉着，就连他的体态不也寓意着公平、尊严吗？虽然，今天没有太阳，但这个画面已经有了光辉啊！
      “嘿！抬抬头吧！”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好！好！好！看我这里！看这里！”
      他的眼帘依然低着。
      但是，他停止了咀嚼。
      “哥儿！看我这里一下！”
      在他向我看的那一刹那，我按下了连拍的快门。
      “你能笑一笑吗？”
      我希望还有意外的上镜。
      他慢慢地把两只手里的面包搁在脚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吐出嘴里的，慢慢地看着我，慢慢地笑，慢慢地说：“不就一块面包吗！”
      他的声音那么有气无力。
      在我目瞪口呆之时，他慢慢地地走了。
      望着走远的他，我慢慢地……
      一刹那间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