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刚到办公室，手机就响起。工厂的机器轰鸣，能听得是话的第一句：“我找的就是你！”如果我有什么不轨，那完全讨债找冤似的街道老妈子声音，非得吓个魂飞魄散不可。
      天啦！这声音居然是出自乌妹的！
      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又受她丈夫的气，气不过了。
      在这样的时候，我一定是她想得起拉得近愿接纳的垃圾桶。
      作为四十年的交情，作为根蒂世交的朋友，作为我曾经的职业，我都有义务有责任以道义的情怀来接受她砸过来的一切。
      我鼓励她说出来。
      只有她说了，才不会自杀。
      虽然，她离自杀还有一大段。
      但，不等于说那一大段没有可能在顷刻之间闪念之时从生到死。
      乌妹属牛，今年虚岁六十，来年真就进入了花甲。从生到死已经过大半。
      那么，她有什么可气，有什么可怨，有什么可哀的呢？
      乌妹开始诉苦。
      他这次是叫我回去跟我妈住！ 
      他之所以要我回娘家去，倒不是因为怕我知道他与情妇，反正二十年风流，世人皆知后我才知，看在有儿子有孙子的这年纪，也没对他所谓。问题是现在他已经到了厌屋及乌了，以刻薄话来刺激我的心，我能不气！
      我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错，有什么对不起他和他的父母的？
      儿子儿媳对他对我都不理不睬。
      我舍不得孙子，没有我，他谁来带？
      大概讲了十五分钟。
      我能说什么？
      一个女人，本来体就无姿，貌不出众，不善修饰，偏又乌色，仅有善良，别说“不足以”让一向标致、五官配套，生意发达，爱财聚钱的丈夫“情性有爱”，一经八番九次分歧，那就连“基本的”也没有了。
      这是我老早就告诉乌妹的。
      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即使被亲子抛弃，也还牵心挂心连心扯心，这是正常的天良，也是太以为唯有自己才是真爱子女的人，纵然遭子女辱骂，也不过自叹，这是犯贱。
      既然贱，那就贱到底，一气也不吭，认命，要不就自杀。
      “乌妹！你去自杀前，电话跟我联系一下。”
      这是我说予她的。
      她说“自杀我现在还没想，叫了人写了一幅‘万念俱灰’”。
      “你有座养鸡场啊，我给你题写‘闻鸡起舞’吧！贴在‘万念俱灰’的对面。‘万念俱灰’是对世界而言。‘闻鸡起舞’是对自身修养而说。”
      电话的那头传来乌妹的大笑。那声音是畚斗倒完垃圾，在垃圾桶边沿“咚”地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