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写出来的旧事，可能不到值得我回忆和已经回忆起来的一半。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自己觉得不写为好，另一部分是不好写，还有一部分是写出来不一定好。所以，出现了这些回忆后，又恐怕有一天会遗漏，将来遗忘，所以有的说予家人，有的说给相关，有的则随记在电脑备忘录里。
      回忆有些年代的往事，思维的本身走向固然显人老矣，但忆念重现的内容之意义，只有自己最知道其份量。
      举个时间最近的例子，昨夜躺下，我的母亲忽然出现，把我抱在怀里，说唱式的：“乖……乖……，眠啊……眠，……眼睛闭上！乖……乖……，还不闭上眼睛……贼贼来了！快闭上眼睛，乖……乖……，眠啊……眠……”我用手抚摸着我的母亲的胸脯——我的母亲太瘦了，平胸……夏天，白底上有蓝色小圆点的短袖衫……
      这会是多大的我？九个月？十个月？一岁？一岁半……是那样的完整清晰如生的在！
      回忆！
      我已经六十七岁！
      惊讶自己记性！
      绝无一点假设，绝无一点假借，绝无一点联想。
      完完全全是我曾经的重复，唯一没有再有的是我的母亲的体温！
      这是我感受最真实，真实到近乎是再来一回的一次回忆。
      我睡着了。
      阳光叫醒我之后，我不无惋惜睡着的太快！
      然而，有些回忆带着肮脏、臭味、杂色，从不加窨井盖的阴沟里流往我的脑海。于是，我不得不洗刷自己。
      所幸不多。
      令我回味无穷，而且快乐的那一类占了绝对多的大部分，它们是我人生最富活力的主体、味道和色彩。
      我否认自己成天活在回忆里。我以为：第一，回忆仅仅是老年人生活的一小部分，不可能是全部，而对于我，应该不到一天的48分之1。第二，一个到老还不有些回忆的人，谈不上认识自己的人生。 第三，一个读书人少了回忆，可以说即使什么书都读了，却没读最必要读的一部自己的书。
      回忆的目的在于捡拾人生，在于分析自己，在于为了以后。
      以后的最终，必然是死亡。
      据说，人在濒临死亡时，脑海里会像过电影片胶卷那样过一 遍。
      如果此话当真，那值得我回忆和现今尚未回忆起来的另一半之出现，将会让我惋惜，还是留连？

 

                                         2012-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