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在夜晚洗澡时剃须。我用的是世界名牌的三层刀片，足够深层锋利，可以把须根剃到光滑发亮。但是，第二天起床时，唇上下颔又是发青，不到中午，胡茬就在脸面上肆意抹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在早晨洗脸时剃须。没有理由，不在就是不在。反正退休了，不需要见人。偶尔要出门办事应酬，那就临时再剃一回。
      以前有上班，那剃须的时间是在每天的早晨。
      总之，是必须见人时我才剃须的。
      真要是用不着见人，那说不定我可以任由胡茬疯长。
      我懒。
      大多数的人大多数的时候是因为别人才不懒的。
      五十年前，我就因为要让别人觉得我是大人了，不再幼稚了，开始成熟了，偷着大人的剃须刀在自己连毛孔绒毛也没有的唇上下颔刮呀刮，巴不得一夜间胡须茂盛得风中飘逸。那是何等快乐的不懒。
      这胡子——起码是我的胡子——很是奇怪，在你想长的年纪偏偏不长，忽然有那么一天，你不在意时，猛地发现自己长了胡子，而且是在不喜欢它长的年纪，天天乱七八糟地长。
      没有人说过我是留胡子好看，还是不留胡子好看。
      人家说的，有胡子的男人很性感。我知道，那也得看胡子长在什么人什么年纪什么场合的脸上，像我这样严肃过度的皮子上即使长出美须公那样的胡子，一到刮了剩点茬了，视必更加凶神恶煞。
      记得我的父亲在世时，用的是很廉价的老旧式的刀架，天天剃须。忘记是哪年，有一天吃午饭时，不经意间发现我的父亲没剃须，那胡茬大半已是白的。我突地发现我的父亲老了，然后就很可怜起我的父亲来。
      昨夜，洗澡前，我也不经意中发现我的胡茬已有不少白点。然后就是注意这些白色胡茬的告示——人老即此矣！却无所谓自怜的可怜。
      我没留鬓，不知如果鬓发白会何感叹。曾经见过比我小一轮的同事，他的鬓发灰灰白白的，那时我为他的青年不再而心里叹息了一下。
      理发师傅曾经劝我染发。我说了决不染发的理由“免得有一天发现自己头发全白的时候突然伤感。”
      六旬近半的人，若青丝依然，那必有假。
      我一向的真，希望真到毫发，胡茬与之般配，如同我的父亲在世时其貌不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