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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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认可了这样的生活

   发布日期:2014年09月11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我客居之所,四幢还算高大的居民楼形在岭上园区,突兀于周边。

   住了三五天,外出走动,又起早摸黑四处溜达了,也才清楚,此建筑物的基层是个巨大的24小时农贸副食品市场,四周陈旧不堪的民居旧宅,与三百米之外的城市广场、行政大厦、大型商城、银行电信、体育场馆、剧院展会、宽阔大道、车水马龙,截然两个时代。

此地还有一个特别:“有顶的”24小时市场跟民居旧宅之间,有段狭长的的水泥空地,地图绘如“胃囊状”,面积大约三千多平方米。清晨6点到上午9点,几百个菜摊席地摆满,人声鼎沸;9点之后扫地清洁,消防冲水,即刻鸟兽散,“正归”地进到“有顶的”里面去;黄昏4点,再有起色:分“食导管”前区卖日用杂货和服装,“胃囊”中区的水果和食杂,“幽门”后区手机配件;物列其架,相互系列,整个的阵势全然农村圩市。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城中村”。

   我不但认可,而且惬意于这样的生活环境——既可上得楼来,闭户独自,起居自由,又能入了市去,探看民生,鲜活到处,做一个“空中楼阁”的“市井中人”。

   因了这样,我便与四个少年有了商机时的接触,有了观察他们,想象他们,理解他们,最终认识我自己的因缘。

   最小的一个,是在水果摊帮他爸爸看摊的。

   他们来自广西。

   这几天他刚升到小学四年级。

   没顾客的时候,他抱着书本,或叽里咕噜地朗读,或写作业。有人买东西咯,由他爸爸接应。基本上没他的什么事。

   我看他的个矮、瘦小、清秀,完全是他爸爸的遗传,就跟他们家乡的喀斯特地貌细细的小山似的。而且,他、他的爸爸,之间几乎没有交谈,也与他们老家貌似。

   在竹竿撑亮的摊位节能灯下,我多次感受其所有所能的父子样子与距离,怀想不言而喻的亲情——父爱和孝心的生命相依。





   与之隔了三个摊位的,也是个水果摊,一个女孩子,可能十五岁,脸上有了青春痘,身着中学生的旧校服,帮她妈妈看秤、收钱、找零,相当的熟练,只是接过大票时,必先递给妈妈检验。

   只听到她每递之前的一低声“妈”,再无别语。

   她也是个不应该这样细瘦的孩子,脸面甚至略微有点菜叶黄,就和她身上的穿着一样,既旧又无花色。

   我因此总不忍心,但又只能借挑几件水果,多看看她,好似在怜惜倒春寒里尚未成就的花苞。

   如果,我问她:“你爸爸呢?”她一定说:“我爸在××打工。”这个阶级乃至这个阶层的孩子,类似的答案,不问也都这样。

   因为这个小女孩和她的那声那音那字的“妈”,我会联系到许多娇娃发嗲的“妈咪”。

   生命。生活。生存。

   即使她、她们、他、他们,自己并不懂,并不认可,但现实中都各自在所,甚而至于已经知其然,并且知其所以然。





  还是就着同一边,再隔两个摊位,还是买水果的,是个瘦男孩。

   如果以接下来我明确问过年龄的另一个来估摸,他大约十五岁。

   他稍稍有点“品相”——前些日子刚剪时还像半个西瓜皮倒扣样子的发型,现今长了,显得柔弱无力。可见他的体质与营养的不足。

   他已经能单独营生。

   每逢我路过,他必先招呼:“大伯,今天买点什么吧!”

   不论是我站在他的前面,还是在远处注意地期盼他,终究从来没看过他的笑容。

   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快乐,自然而然是会在他感觉快乐时笑的。

   我问过他:“那是你哥哥?”

   “我表哥。”

   这是一个和上边提到的小女孩,以及下面要讲的另一个男孩,仨个同样已经辍学的少年。

   在许多摊主们胡乱晚餐的时间,我看到这男孩总是拿起刀来,或从已经剖开的西瓜边上,切一小块放到嘴里,或是从葡萄栏板角落捡一两颗来入口。那状态,与其说似充饥,在我看来更像在品尝——跟常人品尝的样子有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平视前方,目光呆滞到一丁点神采都没有!

   对于饱食终日的富人,对于大腹便便的老板,这些又能怎么样?又会怎么样?不就一样的跟“顶”上是人住的,“下面”不是人住的?





   再就是这小男孩斜对过一个摊位——卖饼干糕点花生瓜子的男孩。

   梅州人,说的一口典型的潮汕普通话。帮他舅舅做生意。

   他舅舅也有个水果摊。

   他们的摊位之大,约莫是前面我说的那三家水果摊之和。虽然光顾闲食品的人客少了生鲜水果的许多,但因为整个市场不过一二,他们的也就好经营。

   饼干糕点包装正规,注册商标、厂家地址、材料成分、生产日期、保质期限,应有尽有。无论品种、口味,一律一市斤8块钱。这当然是潮汕人的精明,也可见他舅舅的营销得道。

   这男孩说“我都十六了!还‘十四岁’?”

   不经舅舅的同意,他就自作主张每斤便宜5毛钱卖给我。

   我当然晓得,这是他舅舅已经许给他的经营权限。

   这男孩虽然也不会好过水果摊的那仨少年的细瘦,比起城市同龄的在校生更是矮太多,但总算有了成长的模型。

   我没有看过他拿起任何一块摊点上的食品来自吃。

   他吃的饭盛在自带的不锈钢饭罐里,无鱼,无肉,无蛋,就一层青菜。

   他的力气还相当吃力,才能提得动照明用的大蓄电池箱。

   他会踏载货来去的三轮车。

   他喜欢笑。笑容里流露出真心实意的与人为善。

   我因为他,而想到了少年人仍然还未消退的天真,单纯。

   因为他们,我理解和感悟他们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境遇、质量的认可,他们放弃了或许使得他们很费力的课本学业,将就到这样的最底层生活实践。

   他们将来也要恋爱,也要结婚,也要生儿育女,也要赡养父母长辈。所有任何人都得经历的过程,他们都会走过。

   他们既然认可了这样的生活,我怎么也不应该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西瓜本应很甜的。

   当我翻阅最小那孩子课本扉页的时候,看到他的姓名“何弘儒”,我怎么也不能说,他的父辈已经认可了这样的生活。

   葡萄熟了就不再发酸。

     

                        2014-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