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蚊子要飞出窗外，它不知道中间隔着玻璃，只是一个劲地朝向光明的一面奋力着小小的翅膀。
      我已经看着它有一时了。我拿不定主意，是放它还是不放它。不放它，在我这里，它还安全，一旦放了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死于非命。
      在它几乎力竭时，我拉开所隔，放了它的生。
      实际上，我这半辈子手拍的、扇扑的、烟熏的、雾气的、药喷的、灯引的、电毙的，见之必不放过，究竟灭死多少蚊子，还真不计其数。而今放过一只，全然因为看过一则有关生死悲情的故事。
      有只妻蚊不顾丈夫的劝阻，飞去吸血，被人打得半死。
      丈夫赶来抚慰，泣不成声，责怪其何必舍命贪食。
      妻蚊以一丝余气相告：“我已怀孕，光靠呼食草露，岂能维持胎儿的营养。”
      丈夫大哭：“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一切啊！”
      “不！如果你去了，那么现在死去的就是你了。我宁可我自己死啊！”
      “那你死了我也一定不活了！让我们一起转世。下辈子，我们变成螳螂。结婚的晚上，你可以吃掉我，这样你和我们的孩子就有足够的营养了。”
      “不，不可以这样。” 妻蚊挣扎着。
      “那我们变成一对蝉，我们吸食树汁……”夫蚊的话音让他的爱妻陶醉。
      “啪！”人的巴掌一下子压了下来。
       巴掌下，夫蚊拥抱着妻蚊，说完那句：“……然后……我们……一起……歌……唱……”
      一个大男人，老已将至的我，居然灭蚊无数后，因为这么一则寓言而放过一蚊，即使不能立地成佛，也有了佛说的慧根之思。
      阿弥陀佛！
      是的，我在看着它的那一时间里，想到过蚊子吸血的可恶，传染疾病的可憎，但我看他的身体还是干瘪的，根本没有昨夜的暗坏，而它一大早又追逐着光明，而不是黑暗，一如蜜蜂，一如粉蝶，一如飞鸟，一如人类，那么，我能因为它祖先的恶而消灭它吗，能因为它的同伴的坏而打死它吗，能因为它即将要吸食血腥而提前执“法”了它吗？为什么我不去想象它的此去，是飞落在草丛，为什么我不想象它的前身可能是人？
      如果说过去的我，有过善良，那么，我又感觉自己一个多月来，所谓的善良正在有意识地转而成为悲悯。我见不得任何一个鲜活的生灵突然的死去。我会因为一个它、她、他的突然死去，而想象它的它们、她的她们和他们、他的他们和她们会有怎么样的肝肠寸断，宁与同归而又不能的无奈之极的哀悼。
      阿辉出车祸的那一时间，他不是也想突破那玻璃吗？但是，他死了，身体歪倒在座椅下，左手臂垂出了大开的车门的踏板边，耷拉着，唉，那只手臂断了……佛啊，你为什么不放飞阿辉呢！就像我今早那样为一只蚊子而悲情切切呢！啊！那是一只会飞的昆虫的翅膀，至于是粉蝶的，还是蜜蜂的，飞鸟的，蚊子的，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
      谁和阿辉一起歌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