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大半辈子，要说吃了不少的苦，那是。但比起成千上万更吃得多，更吃得苦的，那些社会底层的百姓来说，我的那些苦，实在只是尝了些苦头而已。
     有的时候想想，这辈子我也吃了不少稀罕物的，野猪、山麂、蟒蛇、溪鳗，泉蛙、河鳖、珠螺、虎鞭、鹿茸、冬虫、鱼翅。当然，比起成万上百万的公务要员和企业家，我的这些白食，也实在只是尝了些甜头而已。
     前几天，14日，在长沙，出席一位老总的饭局。一间算得上档次的包间，一桌算不上档次的餐具，四席中，我这边二位。
     老总递过菜谱，首先请我点。我笑说自己正在减肥，严格控制食食，请别在乎我。
     后来，菜上来了，也不过是家常菜，辣椒炒豆角和辣椒炒豆腐皮之类，主食是馒头。很是合我意的。
     五六道佳肴用过，正是我聚精会神在豆角的酸中咸甜里，一筷子一颗粒时，服务生小姐托了一小盘过来，盘上有一只小盅，小盅里有一只小勺，一只小勺中有小半勺淡棕色的稠液。
     老总对我微笑：“请老叔您先尝尝……”
     另二位期待我的回答。
     “还可以，没什么特别。”
      “哦，先生，这是我们店专门用来招待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的呢！”我这才注意到服务生小姐旁边，还立着一位着西装的女子，胸牌职位“营销经理”。
     “你真会说话哦。”我笑道，然后直接问老总：“这是什么啊？”
     “这是官燕，燕窝呢！”营销经理把握时机笑道。
     “哦，燕子的口水呀！”我这一说大家都乐了。“你们店这样专门招待，不要钱的吗？”
     “只要您开心啊！”营销经理很乖巧的，顺势还双手纤纤地呈来一张名片，说了几句什么。
     此间，服务生小姐已从包间门外的手推炊厨车那里，接过厨师手中一次次一小白瓷一小白瓷镏金边罐到各席位。
     待得服务生小姐依次揭开罐盖，我才发现这金边瓷罐的内下方燃着无烟蜡，套在内上方是只比罐外观小得许多的小耳浅碗，而那里面盛着的正是我此前尝过的没什么味道的淡棕色的稠液。
     营销经理见我们开始吃食，专门对我笑着解说：“燕窝是非常珍贵的滋补品，含大量蛋白质，有大量的生物活性蛋白分子，还有大量脂肪和磷、硫、钙、钾等成分，对人体有很高的营养作用……”
     我吃到一丝一丝的东西，类似没有煮烂的粉丝：“营销经理，你这样推销啊！还没说燕子的窝怎么会这么滋补哦！”
     她微笑，笑里有那么一丁点的得意：“燕窝不是燕子的窝，是燕子的口水……”
     我记得她的名：“是你的‘雁’的口水吧？”
     “当然不是啊，是一种金丝燕的燕子的口水……”
     “哦，我看到处的商场、药店、超市都有这燕子的口水卖，啊！那金丝燕那么小的嘴，要吐多久才够供应……”
     “老叔您真幽默！”老总救场。
     我朝老总笑道：“现在，我们吃也吃了，你实话告诉我，这一小碗……”点了个穴：“多少钱？”
     老总是地道的长沙人，极是聪明的，笑笑地，轻轻地，飘来一句：“498。”
     “哦！……那我们这四小碗可就是两千哦！”
     老总那边陪同的男士朝我淡淡笑笑：“大家朋友，您来一次也不容易，一点心意。”
     我是知道对方心意的。现在求人情、谋事成的，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不怕你多拿，就怕你不拿。将来一一收回时，那对方不也就是粉丝换燕窝，燕窝成金屋了嘛！
     过去的生意人，生的心意还得九九归一拨它几回铁算盘，现在不用，高学历，即使在学校的算术不及格，成本和利润是一摁计算器就显示的。
     我们此行去了两家设计院，我除了见这位年纪小我整二十的老总外，没有见其他人。
     我们这边俩的个性或许因为很不喜欢，甚至一直是很不习惯被利用的得利，因此每每坚拒此类的错时错位交易。我们之所以答应就这餐饭，是因为前提是明确的，我们这边在将来的合作上可以关照，但合同谈判方面，必须而且也只能公事公办。
     我的“雁燕口水说”，即是我为清白的黑色幽默。
     “498”，作为商人，对方或许可以融会作“是”的话“就”可以“发”，而对于我们这方则贯通为“是”的话“就”这样“吧”。
     我这大半辈子，吃过稀罕，几乎与官场商道无关。亲友的所赠，我一一对应以物还礼。应该是心安礼得的。但我也知道，因为一直不放纵，而成不了权贵；因为一直不受谀，而成不了老板，开头所说的苦头甜头，那是在在两头。中间这节是无所味的耿直。

                 2007-12-17   深圳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