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半个多月里，我咳的厉害。以为自知病症，没时间跑大医院，更懒的去挤，排长队等啊什么的，就隔三差五随便买了些药口服，结果花了三百元钱，有些见效了，却反复。直到连续四夜坐卧都咳，睡眠不成，大前天实在不得已了，才去就近的社区卫生所就诊。医生的处方四百六十三元，包括打吊针三天，每天三包袋，另外口服药三天，每天三次。

得！不但病好了，前天还多认识了个农民工，隔着一张病床，他说我听，时不时我插上句把，激发他更讲的多，讲的细点。

这人个子一般，相貌一般，历事一般，只是三般之中另有个性思想，活脱脱的生动，当时我就想：要是记下他说的，也能增加自己对百姓中最常见一类人的知情。现在就来试之——

我怎么受伤的？……运气不好——做厨房柜子最后两扇门的时候，他妈的，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这边手臂转弯的地方被划了一下，马上血喷出来，他妈的，我赶快拿了块布包了，打的跑到总院去……结果动脉血管割到了，筋断了一根，马上进去手术室，说是抢救，他妈的，进去后，血先止一下，后面就把我晾在一边，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才给我打麻醉针，然后手术。在里面起码关了三个半钟头……住三天，昨天我不住了，要把没做完的事，给东家做好……有空就到这里，吊吊瓶，预防发炎……

东家？东家说，他先出八千，以后从工钱里面扣……没有！没有什么合同不合同的，像我们这样打单工的，哪里要什么人跟我们讲合同……要合同，也是东家包赢的，我们做工的，要拿得到活就可以了，会死也是自己活该！……没有！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拿！等他拿钱再跑医院，我血都流光了……反正都要扣的，也是自己的钱……

工钱？这一家一万多……一天有事情做，可以赚三百……一个月一万？哪里有啊！不是天天都有工做的……

另一边？这边？右边……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受伤的……这边不厉害，手背去了一块皮……现在包了纱布，你看不到了，红红的……医生做手术时，叫我不要看，我为什么不看！这么难得的机会！还是看自己的，又不是看别人的……有点可怕，原来我们人的肉里面的样子就是猪肉一样的，嚯！……

总共花了多少钱？……差不多一万三吧……没有！没有！一万两千六……

东家？现在你们城里人很聪明的，也晓得我们农村有合作医疗可以报销，所以更不管我们，他们说，可以报销了，那他们‘就没必要给我们人道主义资助了’……哈！我也不去争！争得了这边的钱，传出去，就丢了以后本来要找我做工的东家了，你说是不是……报？说是说最高两万，报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三十自己的……

我的工？我在这里，这一带，两三个社区，十几个单位宿舍做，快三十年了，讲木工，没有不认识我的……我不要自己去找工，主要都是东家互相介绍，他们找我……

你是什么单位的？……哦，你单位里面，××家是我做的，××，你认识吗，也是我做的，还有××、××……

你那里的地？你那里的地，我八六年来的时候，已经填掉了，原来一半是鱼池，还有一半是菜地……司法局单位宿舍那座，是劳改犯盖的……他妈的，会去劳改的都是聪明过头走不对头了的，进去什么都不会，叫他们跟我们这些人学，他妈的，出来就当泥水师傅！你说是不是很聪明……

认识做泥水的？认识！就是那个依海，姓余的嘛！……哦，你过去的厨房壁橱是他做的哦——是！依海他专门在这里做厨房壁橱……也做了差不多二十几年，他是永泰人，岁数比我大，有六十几岁了……他后来去金山那边做，有三年没看见他了……他？两个儿子，都是男的……没做了？还在做！他不做，小的那个儿子，老婆还没讨，他不做，他小儿子哪里有钱讨老婆……哈哈，这叫‘讨债还债，这一世上世来’，……

我？我姓龚，‘龙’字下面一个‘共产党’的‘共’字的‘龚’……闽清的……云龙你知道吗？我就是闽清云龙……年纪？五十二了，属龙……就一个女儿，她出嫁了，生了个外甥女……女婿做水电工……一个村的，很近，走不要五分钟……就一个，我跟我老婆说，生一个就可以了，生男生女都一样，结果到他们要成家了，都要分出去，又不是猫仔狗仔守家到底的……要晓得，我们人不是猫狗，不要依靠主人。做人就是做自己，自己有饭吃，子裔成立了，他们也吃自己的饭，没给拖累，没给牵挂，就团结，就没声音，就不求人……要是，自己不会做，没钱，子裔会不会管呢？会。但是，两边都是负担。我们大人等他们给，精神方面不爽快，子裔他们孝顺，但是他们如果没有钱，他们担子就很重。所以，我就生一个，当做工，做完，做成，就可以……

我要吊多久？要吊四个小时！现在跟你有话讲，都不觉得，现在几点？……哦！三点十分……那我们在一起吊了三个小时……你好了，我还要吊……你姓什么……好！好！

2015-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