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有癖，癖不但显有病态，而且偏了僻，不在众正常规之中。
      但。另有一说法：“人无癖不可与交。”古人认为“以其无深情”。我虽迄今也没懂个中的何情，倒是感觉有癖之人必有其执着的态度和精神，既交则一意孤行，不轻易生变。
      我的父亲有洁癖，每天光是洗手就不下二十次。
      阿月于家有居室整洁癖，从地板到家具无时不刻都保持绝对的一尘不染，橱柜里的衣物器件必定整齐置放如国外名牌专卖店的展品。我看了，不但眼睛累，脑袋更累。
      所以，幸好阿丽只讲究和处理到东是东，西是西的地步，规矩，干净，刚刚好的好，尤其是她不嫌家里其他大小人物的随意，这样，大家才和谐得有福。
      要说阿丽没癖吗。我认定她也有癖，劳碌癖。她没闲过，闲着不舒服，大有别人说的“把炭拿来洗”那种。
      我的癖在于书的翻阅。
      自学校毕业以后，我读过的任何一册书，都决不折、不别。自家的千余收藏中，仅有一册圣严法师著的《正信的佛教》被我狠划了许多线条、痛批了评语的。其它，尽管今翻明阅，随阅逐读，即使偶有圈点，但都小心伺候到摆正在桌，或捧手掌，翻起时，过页中，只用手指头轻抚，不压书脊。
      这么一来，有了三个局面：
      第一，书如新，有读跟没动过似的。
      其次，没别人来动。我看的书，家人都不看的，至于人客来，见整齐簇新，当然望而生畏，也就近而言之了了。
      第三，我的翻阅，成有此癖。
      为什么至于这样，一开始也没在意，直到有位人客来，问：“这么多书，你一本本都读过吗？”那一刻开始，我才发觉自己已经一惯于是。
      那位人客走后，我追究因为，大概有买书花钱甚贵不轻易的一方面；还有书如人，有其脸面和身体，读书人不该对其刺青刮划；再一方面，应该是劝世之语“不要用有字的纸擦屁股”的联系。
      再追究此癖的“发展”，应该是有从喜欢，到具有，到爱惜，到珍爱，到不知觉中一概如是的过程。
      但无论我的如何，纸书毕竟被空气中的氯分子褪去了封面的颜色，像老年人的面容再无了光泽，还有纸页的变脆，难免有了破损，尤其四十五六年前采用新闻纸印刷的，变本的厉害，更似老年人的骨质疏松。对此，我仿佛对自身的注意，尽可能地小心又小心。
      这么一来，不就更加重了癖吗！
      我因此想到阿丽，她如果不劳碌，那一定会很不舒服，一定不晓得自己的手脚要放在哪里的好。
      我也想到阿月，已经几十年置身在尘埃之外，要让她眼见不净为眼不见为净已经不可能，那只能为之叹息，或者索性欣赏她每天跪在木地板上的布抹。
      我还理解了我们家老太爷的无事洗手，其逻辑是：不洗手则必然手有细菌，细菌滋生会生病。为了不生病，所以必要常常洗手，保持自己清洁。
      阿丽因为劳碌成癖而快乐。
      阿月因为整理成癖而得意。
      我们的老太爷因为洗手成癖而九十七终寿。
      我似乎感觉自己的读书翻阅，快乐似阿丽的劳绿，得意如阿月的整理，指头像老太爷的手。
      只是不懂：我翻阅书册如新之癖，能几何？
      有多位人客不一同来，而同语，大意相近：这么多书，一笔不小的财产。
      呵！我从书癖之输，竟然还能成了能盈的老财，这太出乎我的预想。
    
                               2014-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