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写春联吧！
      一想到要磨墨、须舔笔、先裁纸、后造句、再求偶、屡试字、讲书法、才写字、又洗砚、还挂起、得晾干……
      我说：“去买吧！”
      于是准备用钱买现成的。
      现成的有两种，一种印刷的；另一种真人所写。
      那是些出自好于此事，乐于来求，或以此厚名的文化人，或薄利的代书者之手。
      买印刷的，字句就十来二十种；取回别人写的，句意虽然可选择的多，但凡贴在门上，会让我联想到有些人的卧室里，挂明星美女和别人娃仔的照片，总感觉其潜意识里实际贬低或者暗讥自家妻和子。
      于是决定买印刷的。
      还不等家人有谁得空去店，已有商业广告人送上门来。
      所以啊，现在，要什么就来什么，想必掏钱的不一定破费，尽管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会送别的，譬如这广告春联，而想必不该收费的，反而一年累计下来得花不少的钱，譬如水和空气。
      既然有如此现成的，那么，所以，写春联对于我来说，就不再是“这事情”，而是“那事儿”了——带有隔时空的过气。
      我已有多年不看联句技法类的书籍。一是读过，二是常识，三是读过不须要再读，四是只把此道当作律诗练习的句式，五则关系到自然风骨。
      去年这时候，我行旅在外，在一镇上，见过一位专事书写春联的老人家。一头白发，一身蓝袄，映着满壁的纸红，悬腕落墨。
      市井之内，本可不以为然，尤其句是平常句，字是一般字，只因为在这个金社钱会的人际关系里，尚有一块挂牌“需要的拿去，分文不取”，令我肃然起敬之。
      欲与对话，老人家连头也不抬。
      邻户另一老说：“别看他现在这样又聋又哑哦，是被文化大革命打他的啦！以前他在这里的中学当老师，后来就因为不能说话掉了，老婆改嫁给别人了，小孩也带走了，领导叫他在学校看门，这几年，学校并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也退了，没事情干啊，年年春节都义务的很哦，出来给我们写联子哦……”
      先生者！
      所以，我想向他鞠躬。
      在边角拣了一方红纸，包好一百元钞票，我写“敬意”二字，在旁无人时，双手送上。
      先生笑笑，坚拒不收。
      我只好留下自己的庸俗。
      这时，觉得范文鲁迅的《一件小事》，那样的结尾也够庸俗。
      也许，自诩“有文化的人”和“文化人”、“文人”，在不是和而是人力车夫、看门人的面前，高雅无奈，只能庸俗。
      因为无法对话，我当时想问的一个问题，存留到今。
      我的问题是：“先生写的吉祥文句，是祈福还是歌颂？”

 

                                        2014-01-20   农历癸巳廿四节气之最后一个  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