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现在有几个六七八岁的小屁孩在一起讲故事，尤其是只有男孩时，留心听之，则可反观我自己做小鬼时有过的不同样的乐趣。
      譬如，我那一代小鬼，总是有一个率先提议：“我们来讲故事吧！”然后得到旁边几个的附和。接下去你推我攘地谁也不肯先说，搞到最后不得不以“锤子、剪刀、布”来决定。
      就故事内容的类型来分，不外两种。一般第一个讲什么，后面的一个个也差不多。晚上讲鬼，开始都还壮着胆，讲着讲着，听着听着，渐渐生畏。突然，有谁一声大叫：“不要讲鬼啦！”马上就有另外几个附和：“是啊！不要再讲啦！”“我们不要听啊！”“可以不可以换个别的讲啊？”这样，新一轮故事开讲，或者就此打住，改去玩别的游戏。如果是在白天，通常是不讲鬼的，而讲的都是关于放屁的事。
      小明说：“有一天，我们家在吃饭，忽然好臭啊！爸爸叫我以后放屁一定要到外面去放。”
      小强说：“如果是在我家，我爸爸一定不说话的，他就只会光用眼睛瞪我的。”
      小飞说：“我妈妈总是说‘闭上你的小嘴巴！吃饭的时候，不可以讲这些！’”
      小中说：“但是，我妹妹她很喜欢听放屁的响声哦！”
      小军说：“我爸爸说过‘臭屁不响，响屁不臭’的，我故意放屁很大声，然后用力闻，真的不臭呢！”
      小杰说：“是啊！我们家小诚放屁从来没声音的，所以最臭了！”
      有人问：“小诚是你弟弟吗？”
      “不是啦！是我们家的小狗狗。”
      一阵哈哈大笑。于是，整个故事的过程就此在高潮中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我们那一代的小鬼，没什么好玩的，就这样无数次重复着这样的屁故事，无数次以此屁事为快乐。
      到我儿子那一代，多少也还有重复这种故事的，但次数已经减少了许多。玩具品种的增加，转移了他们快乐的笑点。所以，过去大人叫我们是“小鬼”，我们成人后则叫我们的下一代的他们是“小孩”。
      到了我孙子这一代，已经少有我们那一代那样的故事。单元房、电视机、独生子女等等，使他们不再有天天可以与同龄小朋友合群的机会，就跟不再用破衣服改作尿布一样，用起了尿不湿，鬼故事和屁故事，都连同尿不湿在他们襁褓时期，就一次又一次地“一次性”丢弃了。
      我却依念。
      依念故事的永远只有单一的情节。
      依念故事里永远的爸爸、永远的妈妈、永远的弟弟、永远的妹妹，永远的一家人。
      依念故事里永远的真相，永远的规矩。
      现在，这些曾经的永远都已经永远地离所有的人们而去。
      屁的故事不再说了。
      快乐必须用大量的金钱购买，包括故事在内的许多，已不再是小朋友能自己天真口述的，生活不再是自己的真相，而是电视的模仿，而是本本的漫画，而是不能吃而好玩的“苹果”，而是人类异化后的新人类。
      我独自坐在靠背椅上，抬头遥望星空，一根痒痒挠搁在屁股后。

 

                                    2012-05-02     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