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出门，遇见来客，请她进屋。她说还要去别的地方，随便站到过道旁说说就可以。她把从东京带来的一个文件袋给我，说里面有日本会社给我办理工作签证手续所须的材料，并吩咐我应该在几月几日前去领事馆递交申请表。我正注意听的时候，忽地有个不到我腰高的小小孩拉了拉我的手：“爸，我饿……”
      十天前的事。
      然而，那清晰的小声猛地让我心碎；分明的哀求，突地惊醒了我的一切！以致我连天来一直不敢回想，却深刻在回忆，虽然已经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白天休息时的梦，却如胸口本有的那个破洞，一阵阵被冰刀雪剑捅着，搅着，撮着……
      像这样震撼了我的，穿透过心的，即使是梦，我也一定要有文字记下的，否则我不得安宁。但这次我却很犹豫，不知道写什么。
      因为，那小小孩只站在梦中，我们完全站在黑暗里，只能约莫感觉那小小孩的存在和身高，是男孩，还是女孩，是谁，都完全不知道。现在更无从找寻。
      但是，只要我思想稍稍有点空歇，“爸，我饿……”的声音就一定再起，再来，再现，日夜不散。尽管痛苦，但我偏偏是要听这声音的， 从中去感觉小小孩对我的有所需和对我的亲近，远比没必要的远去要好。
      我连着好几天在把另一个声音拿来对照。

      大约十年前，我带一大家子的人上街，准备买衣服，五六个人三两前后散步，我走在最前，忽听到后面阿慈的声音：“爸！给我买个包子吃！”我心头也一震，热乎乎的，转身看，他在大约相隔六七米的地方，旁边有个肉包子铺。到来，一个个都有了吃的。
      阿慈那年已经二十来岁，不缺钱的。一大家子谁也不缺钱。
      但是，一向腼腆的，扒都扒不大嗓门的阿慈，那一回竟然会那样叫唤，让我自此感动将到终老。
      梦中的小小孩子说的“爸，我饿……”却不无在期待良久之后对我的失望。
      我深深地感到愧疚。
      还有什么比实现小孩期望更重要的，何况小孩饿了！连应该给小孩吃食都会忘记的我，又如何能说自己是尽责的父亲！
      生出了无助的哀戚，随我老终。
      一场梦。
      不过就只有一场梦，而已。
      不堪梦。

 

                                          2012-04-29    清晨    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