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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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田

   发布日期:2012年04月2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北京城的人稀罕辽阔无边的海,于是 死扳板地把一个个的湖,口头上叫做“海子”,文书成“海”,什么北海、中海、南海、西海、什刹海、前海、后海,其实也就那么个湖样子儿的。
      我们闽北山区尽是山,更把稍大些的田地活活地称作“洋”,大洋、洋口、洋前、洋中、洋后、前洋、后洋、高洋、洋下、下洋、峡洋、洋上、平洋、明洋,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冷水田多半处在高洋、洋上、后洋的最高、最上、最偏之地,大的不过一席,小的不可立足。顾名思义,那田里的水特别冷,要比周围水田的水冷上几度,甚至冰冷。究其原因,各地的农人,虽地方距离,却都说其水来源地下暗泉,不像自山头上下来的明水,一路上流经,受过了地气,不再冰,不那么寒。
      闽北山区的南山,有块冷水田,四十年前的感受,今日回想,那冰冷还刺入腿骨,寒澈头顶。
      那时节已是深秋临冬,洋面上双季稻的第二季都已割完打尽收去,沿山的梯田,自下而上,也差不多了。
      1968年11月,那时,我的“身份”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下放干部”。进村还不满两个月,“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刚刚开始,青春的热血,革命的激情,政治的拥戴,丝毫没有质疑过伟大、光荣、正确。尤其因为不像一道下放的其他携家带眷的人,从此离城几百公里,已经感觉到苦闷、渺茫,已经为不可知的将来不安,我只是只身一人,家近在六七十公里外,所以,一身的干劲,一股的决心,是要献给农村的。
      我天天跟随着生产队的农民们下田,已经有十来天了。腿脚入泥,弯腰躬背,把镰收割,打稻脱谷,挑担入库,几乎无所不学,无所不能。这实在是值得庆幸的,值得自豪的。在我之前,还早过文化大革命几年的时候,知识青年到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已经有邢燕子、董家耕、侯隽一批好榜样,如今自己有了这机会,薪水照发,有什么不可以呢!
      正是有这样的自觉,所以,我参加体力劳动是自愿的。也正是这样的自觉自愿,才会听从生产小队队长的,叫去哪里就去哪里,安排干什么活就去干什么活。

     
      那一天,大清早的,队上的人一列十几个,又都往山垄田上走。今天必须把还剩下的稻子全部割完。
      我走的快,冲到最高的一块田,往下一看,那些个农民,已经各有所在,心头颇有诗入画来,乐滋滋的。却又为脚前那么十七八块每块仅有办公桌大小的“田”稀奇——这么小也种粮食啊!一脚如往常踩下去,却马上缩了上来——怎么会这么冰啊!我当然是不敢出声的,咬着牙关,再一腿一腿的入去,一把一把地割下压了霜的稻禾……很快,膝盖弯以下的腿脚就像是刚被开水烫过的熟红,却冻得麻木!
      到那些“田”都割完,都收了起来,都挑到下头一块有打谷机的田地之后,我已不知自己是不是自己。没有人来过问我,也没有我要过问的人。
      太阳从白花花沦落成我的腿肚子红时,尾随收了工没谁说话的农民们前行,我看他们一个个同样的段落,更似刚洗刷过的古铜器。
      入夜,我问在别个生产队插队的知识青年,才知道那田的通称,那为什么的冰冷。
      今之来写,不止回忆过去,也不仅释怀以往,还有一层新得——哪个地处都有物衍,什么境界都有人生,开水烫过的古铜器,一声不语的是农民。如果没有冷水田的突然遭遇和强烈刺激,我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体会和亲爱农民。虽然我们老家在农村,但我们那里没有冷水田。
      说到“下放”的话题, 我的感受与同样情境者有许多不一样。后来的我,依然庆幸和感激有过那一段,而不怨言。
      比起海,洋不是更大吗?
      比起都城,农村不是更自然吗?
      比起湖,田野不是更多季节变化的色彩吗?
      比起下过农村,却从不曾农事冷水田磨砺的人,有过历经的不是更懂得生命的存活吗?
      想到这,心存暖和。
                                             
                                           2012-04-28     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