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系列仪器复检的结果报告出来，小瑞所患的脑脊髓炎已经完全治好了，那么，明天他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住了17天的医院，吊了包括32袋激素的60来袋针液，做了4次腰椎穿刺术、3次磁共振、2次心电图、1次心脏彩超，还有我不记得次数的采血，花了3万多元的医药费，能有这样的好效果，就跟得大病是很不好的，而能够住在这样一干二净的病房一样，也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13岁的小瑞不就这么说的嘛：“如果不是外面牌子上有‘医院’两个字，我还以为这里是少年宫呢！”
      但，他终于住怕了，呆烦了，急着要赶快把耽搁的七年级的功课补回来。
      我在这里前后两度陪护过，先是4天4夜，后是5天5夜，共9天9夜，确实有点累了。
      小瑞并不累我。
      半大不小的孩子，聪明得我讲头他知尾，我说一他会三。从比尔•盖茨到亚力山大大帝，从汽车到航母，从日本到美国，从英吉利海峡到钓鱼岛撞船事件，没什么不懂的，也没有什么全懂的。
所以他要发问。
      问题是他的问题太多，多到我得考虑是不是应该搬大英百科全书来应付！
      他问的不烦，我却答到恼火。
      我就弄不懂，咋地这脊髓发了炎加脑子发了炎的小家伙，还这么脊梁直着精神，脑海翻腾得象暴风骤雨就要来临似的！
      六七岁时，看他的手脚在不睡觉时，是没有半分钟肯停下来的，我就判断他有点好动症，而且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会逐渐减少。岂料，如今不动的时间延长到一分钟，而脑子思七想八的24小时不曾歇息——每天早晨他醒过来，必有三到四个梦要讲。
      好在，经过医疗的小瑞，已从病发时胸腔以下麻木无力，恢复到现在的一切正常，除每天打吊针，以及间有腰椎穿刺术外，基本都能自理。所以，说来说去，就只有这说来说去的鼓捣我，直到我下令：“现在问题到此为止，爷爷必须休息一下。”他才会自己打开电视机，跟里面的猫呀老鼠呀羊呀闹去。
      所以，陪护小瑞不怎么累。

      但是，我有累的。
      这累来自三个方面。
      一方面，不下十位亲友问：“这是谁的小孩啊，要你这么高级的人去陪啊？”有的说的更难听：“你成了男护工，再怎么没钱，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啊？”我只说：“我家的孩子，都既理解，又都支持，所以，我就来了。权且你们不解，也没有什么不是的。”我该答的都答，但我不重复，更不辩解。这社会不有志愿者嘛，不有行善的嘛，就当我志愿行善，难道还有不许的吗？话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呀？佛说“度自己的小乘，救大众的是大乘。”且自折一只纸船的我，自知连自己都载不起的，却还搭一小孩于一时段，也难怪众人看了疑惑。这样，即使累不倒自己，偏偏连累了看的人。

      二方面，是医护人员日日夜夜按部就班的操作程序，把我搞得好累。大都市的大医院，就跟现代工业生产一样，部门层层罗列，人员分工细化，27张病床，满员不满员，都有三班倒的护士。每班护士8个：1个带班，2个分发药品，1个量体温，3个管注射，1个监督卫生。她们是一个一个地进来操作，一个一个的出去，一天24小时，至少24次——如果把来换吊针药液的次数加进来，绝不少于28次。这28次相对集中在清晨6点、中午1点和半夜0点。
      再有2个专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每天进来更换3 次垃圾袋，拖2遍地板，计5次。
      2个食堂工作人员，每天登记用餐来1次，送饭3次，计4次。
      医生们不怎么来的。具体事务的主管医生1人，上午巡房时来1次，主治医生3天来1次，主任医生1星期来1次。
      如果不将医生们的次数算进来，每天进出病房的多达37人次——我相信彼此都累。不过，医护工作人员的累，其人主动，而我的累，则是被动的——夜夜刚睡下，就叮叮咣咣被醒；晨晨最好睡的时辰，又咣咣叮叮被醒；中午想打个瞌睡，还是叮咣叮咣被醒来。
      能不累吗！
      三方面，室内开空调，多少得有口透气的窗。一开窗，为迎接亚运会挖掘的道路在咆哮。这还不够，咆哮声半夜停了，接着就有一个人没完没了地高喊，叫着各种数字：“……24、25、26、……1281、1282、1283、……520、521、522……”，再有发号施令的语句：“你们听着，毛泽东思想不能丢！……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的动力’……”看不到其人，也难辨声音来的方向，而等我终于明白这是不知疲倦者的疯话时，小瑞差不多就要出院了。

                                     

                                 2010-09-28  夜

 

      【2010-09-29-09:56后记】医生说，小瑞脊髓炎已经好了，但脑炎还没有完全好，还要长期服用激素，不能有感冒，不能参加运动，每隔一段时间来复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