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不做那事是体会不到的，旁观他人的所为，甚至觉得好笑。只有到了自己自然而然做起了同样的事，才感觉做的缘由。譬如说，怎么管教孩子，怎么处理好家庭关系，不到为人父为人母，不到遭遇家事矛盾，总以为这也轻而易举，那也是他们很笨或者根本不懂得怎么处理才出问题，真地轮到自己了，才知道，再轻松也有繁重的时候，再顺利也有举步踌躇，甚至维艰的日子。
      就拿种家庭盆栽来说，三十年前，人们见我虽二度梅，却缺花摆，有失先生应有的文雅，便凑了份子，买了五针松、九子兰、雁来红各一盆以贺。因为大家之礼，断然是不可怠慢的，又听说人日要光照，夜要通风，适时浇灌，妥善施肥，所以更加当作孩儿来养。
      那时正入夏，上午，不到太阳烈，便将之搬进屋里；到黄昏，再搬出来到空地上，好让夜露滋润。这一进一出的，不亚于抱着娃儿上托儿所。
      好在，那年月，我们家住在仓山爱国路，平瓦屋，房门打开，下一步台基就脚踏实地，不费力的。
      有一日，我的父亲兴致来到，对我说：“你要知道，古语讲‘栽花容易养花难’，花是需要人来养啊！”
      我心里嘀咕：该不是爹暗示我是抱养来的吧。不应声。
      没多几日，在某个暑夜，连盆带花全被偷了！
      寻思着照买吧，一盆五针松就一百多块钱，我二个半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于是，只好常青待后，君子自我，入秋再说。
      秋过，冬过，春过，夏过，过过过了许多年，家里也仅有两瓦钵草卉，还是我的父亲实在觉得无花不成家，而把人家剪枝拔株掉地的捡回来栽培的。一钵鸟不踏，灌木，全身都是刺。一钵蔓藤科的紫燕，紫叶片对生着翘起，跟燕子尾似的。象拾回来俩野孩子一样，不用照料，有时给灌些水就得的，居然也各自开起丁丁点点的小花。鸟不踏的花色正红，花芯正黄，而紫燕连花瓣儿也淡紫，所幸花芯雪白。在窄小的阳台护栏的角落，也算过日子吧。

      日子过到十七年前，我们家搬了，连钵头带刺的也把他们给带到新居。
      这回正正经经地到花鸟市场，一口气买回七八种能开花给赏的和观叶也舒心的。瓷盆的，陶盆的，也都有。
      新居里一下子热闹了好些年。
      直到04年1月，送走寿终正寝的我的父亲，还不等那年的春节到来，眼睁睁地看着全部的那大十来盆的花花草草一个个地败了，枯了，萎了，连紫燕和鸟不踏也救不活。这才记起，我的父亲曾经有一年有一天这么说过：“不要看花草是花草，其实花草就是人。过去啊，那是在很久以前，旧社会的时候，家有丧事，人要披麻戴孝，也要用白纸剪些长条，给家里的花草树木逐一挂上，让它们也戴白。要不，花草的灵魂会陪送亡人一去不返的。”
      过年时，我们家一向的闹热，寂寞得只有朋友们送的几颗水仙，专门来陪伴着我们的。
      七七四十九天后，无法面对先前还是茂盛而今却只能见着的空余，找了个日子，一股脑儿又买了各种各色。
      可是，不是有心栽花花不开，而是几乎无一的此起彼伏烂根的烂根，萎靡的萎靡。只好隔三月差五周地往市场跑，一次次重新再来。直到前年，我把门关了，外出个把月，回来再看——开花的开花，碧绿的碧绿，生机勃勃，意气风发，好不热闹！
      这不是明摆着教训我——管而不当不如不管嘛！
      关键在于，他们个个的基因优，本质好，根子正，有基础。
      我也因此学了些乖，该怎么着怎么着，反正都大了。
      这些花草也懂道理，就跟我们家在外的孩子们轮流着日子给我电话似的，并不一齐花开花谢，让人高兴过后就是冷落，而是三角梅开好了，栀子花开；栀子花开罢，百合花笑；百合花刚笑了，石莲花抬头；石莲花站起来，金枝玉叶扑过来……
      可是，春末了，两米多高的一株紫薇，满枝的叶片儿面上象是空气污染过的，一层粉末白。用喷壶边浇洗，好不了一夜，第二天又一样。
      肯定是生病了。
      上网一查，才知道这是得了白粉病。说是要喷洒什么药。
      我正发愁哪有时间跑十来公里去找药啊，即使跑到了，天才晓得有没有卖的呢。
      心知今夏是看不到花团锦簇了，忽地记起，三月初在闽北的国道两旁，不是见过成排的紫薇，当时还说“怎么全被剪了上头所有分叉，就剩下一根根的光杆？”敢情养护工人有经验，早早就使了可以预防的一招。
      但我又生疑，人家那是在早春采取的措施，我们这已经立夏了，要是也剪光了枝叶，能长吗？
      再又想，与其看着生了病的，或许拖延下去还会死的，还不如剪了，说不定能长出新的来，终不至伤到性命吧？
      于是，痛下决心，拿起剪枝剪和小锯，发着狠，细小的剪去，粗大的锯掉。
      我的父亲过去捡回的紫燕和鸟不踏，是人家类似的举措吗？
      有待来年，再看情况吧——我心里总担心，怕这一来，不该完的完了。

      这紫薇还忒争气，不出一个星期功夫，竟长出全新来！新的芽，接着是新的枝，再接着是新的叶，又接着是蕾……现在，又是一树繁花，在强烈的日光下，在炎灼的热风中，成群地嬉戏着，摇曳着。
      亲生儿女有的人有时候也会责怪甚至憎恨父母的“狠”。
      其实，为父为母者，何苦来着？

                 

                        2010-08-06

     

      【2010-08-07  08:40  后记】

      前几天偶然见到〖天涯杂谈〗上一帖，标题“有没有人恨自己的父母呢?”（作者：liuruiting  发表日期：2006-5-9 18:39:00 ），后来以这一标题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发现不少这类的发表。我给自己出题“又见紫薇簇繁花”和构思时，绝没想到最后竟然也写了这方面。直到今天，前十来分钟，自己才意识到，这是我有着的潜意识在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止不住要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