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旅独行独坐车，我再不像前二三十年前那样，会没话找话跟人聊，从而增加些见识，消磨去时间，打发掉疲劳。现在不但不会主动与同车的邻座或对面的旅客搭讪，而且即使有问我目的地的，我也不过一句了了，然后或看自己的书，或者脸朝窗外，或闭目养神加带想自己的事。
      21日下午1点40邵武站始发的K8751次列车，9号车厢集中了邵武上车的旅客。到达终点站福州，期间有6个小时的行程，我却一反常态，既闭目不成，又养神不得。不为别的，就为走道那边同排的一位男乘客的能说会道，不得不听，不听也得听，因为太生动；不为别的，就为走道那边前排的一位女乘客的能吃能喝，不得不看，不看太可惜，因为太罕见。
      那男旅客在前后六个小时里，没有停止过一分钟说话的。先前的一个多钟头，是面对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通过手机联系东北供应商讲的。后四个多小时是跟其他五位邻座和对面旅客聊的。现在想想他说的那些话的主要内容，觉得似曾相识：
      大米5公斤一袋的，你给我发30吨过来邵武，你怕什么，你还怕我不给你钱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我小赖会是那样的人吗！我祖宗十八代都是老实的农民，他们连三句话都说不上来 ，我姓赖，但是我从来没赖。上回那笔货款我到现在为什么还不给你？你他妈的自己也不想想，你发的货是什么东西！你先把这批的30吨给我发过来，听到没有！还有你的单价一定不能这么高，米价、包装、运输加起来，我一斤才赚两毛多，你叫我做什么生意啊！
      这是他的第一部分话的核心内容。
      年青的他，平头，个不高，偏瘦，单眼皮，如果不是颧骨突出太多，还有如果不是他时不时“他妈的”和“你给我”的话头，应该还是蛮有城镇商人气质的。
      那女旅客不会超过24岁，女旅客的妈妈、女旅客的保姆和女旅客的三个月大的男婴，还有和他们一道的邻居，她们面对面共着一座厢。
      女旅客的妈妈、抱着婴儿的保姆和邻居，她们交谈着关于尿不湿一天要多少片和什么品牌的好，以及这小孩有多么的聪明、帅气、哪个部位像他爸、哪个部位像他妈、大便是什么颜色的、吐出来的奶有没有发酸、几点钟睡觉几点钟醒来又睡、现在已经13斤是不是还要再胖一点才是打好了身体的基础。话语间说了她们所在那个镇明年要扩大路面，会不会影响到她们家晒谷坪的事。
      女旅客一声不吭。
      她在吃。从上车开始到下车之前5分钟，她没有停止过吃的。一大个的柚子、一大碗的牛肉快食面、一大盒的蛋糕、一大串的冰糖葫芦、一大个的苹果、一大个的火龙果、一大节的甘蔗、一大块的鸡腿……
      她的脸白、圆、胖，其他的旅客都是长袖夹衫甚至有人毛衣都穿着的，她短袖的孕妇装，还不时地用大毛巾擦去自己白白的、圆圆的、胖胖的手臂、脖子连同她的额头上的汗水。
      我真服了她，心想：“她老公要没座金山也得有个银矿，要不怎么供得起这等的坐吃。”
      当然，我是青蛙担心蟾蜍臃肿，看看那婴儿白白的、圆圆的、胖胖的两只小手腕上戴的金手镯，没个半斤也有五两，就可想而知金山在福州是个住宅区了。
      男旅客后来谈的话题很杂，整理后倒也还清楚。
      他今年虚岁27，结婚了，有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父母都还在农村。去福州一半算出差，一半是约了个女网友“生意不成友情在”，“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现在的人都很现实，我有个几十一百万的，还怕没老婆？”结婚其实就是做生意，看你是什么生意。男人的心如果一点不花，那是不正常；女人的心一点不骚，也是有病的。科学已经证明了，男人本性就是不专一的，女人本性多阴谋的。要不，怎么样会有克林顿和莱温斯基？中国为什么会腐败？当官的男人为什么凡是腐败的个个都搞情妇，就因为自己的老婆不骚，老婆不能骚，只要情妇才骚。“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贤内助”，什么是“贤”呢？就是明知老公在外面有人，也不吭声的女人。
      我看了看那女旅客，她始终面无表情，不说一语，继续着她的吃。
      列车驶进福州市郊，速度开始减缓。
      男旅客把电脑塞进包里。
      女旅客停止了咀嚼。
      照理说，写人家的这些有点不好，但是直到今天我还独自在想：农村的变化这么大，不勾勒两笔，怎么也辜负了毛主席说过的“一张白纸”。

                                              

                         2009-10-24  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