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平再往北，是闽柑橘盛产地的建瓯、顺昌。
      越近那里，国道两侧搭棚卖柑卖橘的摊位越多。摊主一见过路车来，老远就站到棚前十来步地，招手示意。
      绝大多数的过路车是不停留的。
      摊主的心不死，继续着站起、希望、招手、失望、坐下。在光明的太阳下，在冰冷的冬风里。
      卖不掉稍有点坏的柑橘，只管成筐成箱地近边倒去。
      我们沿途看到成堆几乎完好的和成滩流汁的果实。
      没有惊诧。
      在城里听闻橘子销不出去，就像隔壁家管道堵塞了一样。文化人更是，天没塌，地没陷，自家书架上若有《屈赋新编》，当然和蛆虫没有关系，里面的《橘颂》，照样是“后皇嘉树，橘徕服兮……”一个字也不会受损的。
      我很感叹，在阳光照耀着城市的楼盘时，与在冰冷冬风里的农人一起。

      以为自己很有悲天悯人的心怀，真进了山，走了林，才知道自己的心不能不横，不狠。
      满山成片的橘林柑树，硕果累累，临风金黄。
      雇人采摘的工钱抵不上批发所得卖果的收入。
      “采摘下来，还要装上车，四万斤的一级橘子，价钱压到一千六批发都没人要，一千四卖了，已经很高了。”果农不因为终于谈成的一笔生意有一丝的轻松，仍然严肃的一脸上，目光呆滞，身体僵直：“自己劳动力的工钱不算，还要亏五千块。要不要命啦，你看！”
      我算了算，三分五一斤！
      车碾压过的柑橘，果农、果商、路人，不再可惜。到处有，到处是，到处有的是不可以换到黄金的金黄。
      丰收没有喜悦。
      践踏丰收没有痛苦。

      果农、果商、路人，同样已经麻木，虽然夕阳光照弱去时，冬风已让果树旁几滴山泉水结了冰凌。
      以余温我心，问来看山采购的果商：“怎么会这样？”
      果商不看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把头仰得高高的，话却是认真：“广安蛆虫是有影响，国际经济危机也是问题，国外不要货了，没有定单了，厂关了……只有湖南那边还要，人家浙江的果，从采到装箱、到运到，一斤才八分，我们这边……成本最少也要两毛五……果的品种又不如别人……过去，二级的运过去，还可以加工做罐头，浙江那边五家厂，说好了要收我的果的，倒了，我们这边也有人买了几万块钱的机器，想搞加工，天才晓得现在罐头鬼要……我做十三年水果生意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年头……”
      我也仰头高望，空的，天是空的，没有浮云，没有归鸟，尚有他香烟的一丝灰白。
      再看已下到山路我们这边的果农，我希望：“那明年呢？”
      与果商面对，不语的他，两眼空洞的。好一晌，才听到：“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明年’咯！”
      果商用摩托车载了果农，一溜烟走了。

      在车的尾气喷出时，我嗅到汽油价格。
      那部车载得动三个人，山路上还有等车的人，我看到了就业难度。
      昨天在超市还见过进口柑橘，一斤好几元的，我感觉我们希望的田野“未来……未来……未来……”
      打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