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刷锅淘米煮粥。只想让我的母亲能多睡些时。我的母亲为补贴家用，熬日熬夜地编竹篓卖。灶堂前，我边烧柴火，边读课本书。没想其他的什么。
     饭做的多了，也就不觉晓得了些烧柴的道道。
     柴架密了，火旺不起。
     挪开些，三三两两的有个间隙，火就红红地火来。
     柯木的柴，材质紧密而坚硬，难着火；经烧，火不大。杉松的，相反。
     干柴遇火，呼啦啦地着。湿柴相反，在灶堂先是前头的冒青烟，后头的冒带白烟的白水泡，好不容易，后头的停了，前头的才从皮往里燃，燃了许久才烧着。
     火再怎么着，烧到树柴的节疤瘤了，不管怎么地，都得顿那么一停。除非是松脂，不但不停顿，还哄地烘爆大黑烟大赤火。
     火小火将灭，用吹火筒吹之，过急过大气，不但再生不了火，有时反倒真的灭了。若轻吹慢吹，即使看似不行了的，许多是可以死灰复燃的。
     随着长年龄，离家求学，灶堂也就三五年不见，后来更是有灶无堂，烧蜂窝煤去了。
     随着长年龄，课本之外的书渐渐多读了些。
     课外书读多了，也就知道了交情之说，诸如：兄弟之交、父子之交、忘年之交、莫逆之交、肺腑之交、心腹之交、刎颈之交、生死之交、君子之交、淡水之交、羊左之交、管鲍之交、青衫之交、金玉之交、布衣之交、一人之交、贫贱之交、八拜之交、半面之交、车笠之交、杵臼之交、尔汝之交、泛泛之交、海内之交、患难之交、酒肉之交、小人之交、势利之交、忘形之交、邂逅之交、一面之交、竹马之交、总角之交，等等的一些故事和词汇。少年时受《三国演义》影响极大，青年了觉得《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甚是。
     到现今，不知怎么地，对交情，我已不复痴痴，常笑崇拜桃园之拜，少听古琴的清高和悠远，却想多了当年在灶堂前的烧火。
     交友如架柴，情则似火。亲疏有至有距，人材有本有质，生性有干有湿，一柴尚有节疤，满堂何无生灭。问世道交情何如？如武士之剑与鞘，如身躯之手与足，如琴瑟之品与位，如溪流之鱼与水，呜呼！弗如灶堂的柴与柴。
     柴与柴，各自独立，各有本质；合火相关但不依存，合着兴旺却未必必须，独木亦可自燃自灭，终比剑鞘、手足，品位，鱼水之依存更合时宜事宜。

     这些年，也有想到灶堂前的读书。
     交友如读书，交情则似文章。人读文章，自有选择。由于本性、鉴以学识、偏向爱好、出自目的；或一句哲理，或一行情思，或一段经典，或半节精彩，或全篇专业；用全篇解技术触类旁通，选半节作引子笔墨酣畅，就一段经典做推导衍生世理，因一行情思而起兴激情磅礴，记一句哲理足以平生座右，哎呀呀，都不翻，都不看，都看了忘，记得起找来，过眼去再说，何尝不是？
     说甚么生死兄弟金玉贫贱，道甚么忘年父子青衫布衣，讲甚么肺腑心腹酒肉邂逅，念甚么一面半面君子小人，看甚么尔汝淡水海内泛泛，见甚么羊左管鲍一人八拜，气甚么车笠杵臼势利忘形，论甚么患难竹马总角三国，呀呀呸——全将那残卷破页，即使完好但绝无益好的册子付之一炬，又有何不可呢！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语出《劝学诗》。当年灶堂前读之，没多想。今之所想，盖出自此，虽慈母作古，无灶堂火，也是一层感伤，一包心肠，一腔冷血，一点领悟，一片悲苦，一碗温而不寒的稀粥耳。

    

 

                       2008-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