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两张靠背椅时，我心为之一颤，甚至后来眼湿。竹面，木八字腿，木半圈圈背。样式的朴实和上下无处不贴紧着的灰蒙，无言也显年代的前前。它们是那土屋主人能够拿出的最完整的日用。
     如果它们是主人的日用，怎么这样灰蒙紧贴呢？
     问主人，才知原是空置在屋角的。
     再问，何以不用？
     主人说，“坐不起。”
     我是因为这句才心颤的。
     主人说：“你是贵人，你坐才好看。”
     我是因为这又一句感觉自己眼湿了的。
     你坐就不好看吗？
     他一脸的憨：“我惯了蹲。”
     那我们一起坐，好吗？
     受宠若惊得以为我才是两张椅的主人一样，他忙不迭到吞吞吐吐：“别，别……别别别!”
     你人这样的干净，眼睛黑的亮，牙齿白的亮，怎么就不把它们给擦干净呢？
     他把头转过，无字的话一顿一顿地：“……我……大……没……了”
     大没几年了？
     “十……六年……三个月……”
     你那时有十几岁了吧？
     “十七……”
     那你阿娘呢？
     “我没娘！”
     没……娘？
     “我是……我大……捡……的”
     你大得的是什么病？——事后我才觉得自己很残酷。
     “我高考回来……我大去接我……船翻了……我大……救我……”他把头抬起来看天，然后转过脸来：“这太阳太亮……”
     所以你空着这椅？
     “是。”
     所以你不讨老婆？
     “是。”
     那你的日子怎么过？
     他微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力於我哉!”
     天啦！你这是《乐府》的《击壤歌》呀！
     “我五岁时，我大坐在这椅子上教我的。”
     那你知道《庄子》有一句话，也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开头的吗？ 
     “不知道。”
     哦。
     “你可以讲我听？”
     那我们一起坐下好吗？
     “那我来擦擦。”
     我赶忙说不用，不用，就这么坐吧！
     他踌躇了一下，严肃道：“那以后你都教我？”
     我承诺。
     “庄子的句子怎么说的？”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2008-05-07 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