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星期天一定是去教堂，去听上帝的福音。
     上帝的声音由牧师传达，虽不是原声，却已足以让在场的羔羊安心。
     那唱诗班的和声，犹如受过天使羽翼的抚摸，那样的安详。
     我是曾经去过的，见过的，听过的，有过身临世界大同的感受。
     所以，老太太日常的平静心态，我多少有点明白。
     只要身体可以上下六层楼，老太太必是每早都在楼下的空地，打太极拳、舞剑。
     老太太挺能吃。
     睡得怎么样，不知道。
     牙是不是做的，没敢问。
     只知道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这是我看得到的。
     有点耳背。这是凭我感觉的。
     眼睛不怎么好。老太太自己对我说的。
     隔三差两的傍晚，老太太会拿只小桶，拿只带把的小搪瓷杯，给五小盆植物浇水。它们是两小盆的芦荟，一小盆的石莲，一小盆的万年青，一小盆的草兰。
     其中的两小盆的芦荟，是老太太的女儿和老太太的曾经的女婿，双双各自离开这屋子时就留下的。
     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屋子，空了多年，有过亲戚临时住了一年半载的，后来又空了。
     老太太搬来住时，那男女主人公已经去了有六、七年吧。
     两小盆的芦荟，因为老太太的来，死而复生。又是三二年下来，却怎么地也不长丁点个儿。
     老太太说是说，看我们家的花卉长得旺，才给自己这边买了后来的三小盆。我猜，老太太怕的是那两小盆的芦荟没伴儿。
     老太太的伴儿在教堂。有一位教友，或年或节会来小聚一二小时。俩老太做点吃的，吃完，那教友就赶早搭公共汽车回去。
     这样的日子，如果老太太的伴儿没来，我们家就一定会去请老太太过来，和我们一起，凑个热闹。何况，我们家现在没了老太太辈的。有位高寿的老人家，是给我们添福。
     如果正好我们家有外人，老太太就固执地不过来。那，我们也一定端碗什么烫的，给老太太送过去。
     老太太是很有礼节的，来这边就座，一定不空手。把个碗儿送回来，一定盛着好吃的。也总是夸我的孩子们怎么样的乖，怎么样的长得好。
     老太太说，她的儿子在美国，女儿在厦门，“过去的那个儿媳”在福州，外孙女也在福州。有的很远，有的很近。
     老太太说她去过美国，也去过厦门。“还是自己一个人自由。”
     老太太身体不怎么好的日子，“过去的那个儿媳”有来给送些吃的。
     老太太极少提起谁。仅有一次，说到女儿一来就走，才说：“哎！伊是很忙的，在大学当教授，来福州开会。很忙。来过了，看过我了。我就别给孩子增加麻烦了。”
     我也挺怕给任何人添麻烦，即使是自己的孩子，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老太太有那么一天，在给植物浇水时，也不知道怎么地，说了这样两句：“老人如果病重了，就是要去养老院，或者是医院。孩子们那么忙。我想得很通。”
     我这才知道老太太前三四天不舒服，连续打点滴一个星期了。
     我问老太太，是不是床头有我们家这边的电话号码。
     老太太说，有的，一直保存着的。
     我说：您每天晚上睡觉前打一次我们家的电话。我们不接。您如果半夜有什么不舒服，拿起电话，按“重拨”，一个键就可以叫到我们。
     老太太很开心。
     老太太最开心的是她家的电话铃响。在老太太的星期一到星期六的日子，电话铃响比星期天的上帝之声更现实。
     老太太，今年八十三。虚岁，还是实岁，不知。
     说实在的，真有那么一个深更半夜来了对面家的电话，那铃声给世界的是担忧。

                2007-05-13  世人向母亲祝贺节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