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膏快用尽了，从后面向前卷起，又可挤出足以再用三五次的量。
     要人招供：“你怎么搞的，非得像挤牙膏式地挤，你才肯说这么一点点吗！”
     看来这天下许多人是有过牙膏将尽，卷起挤之而用的经验。
     近二十来年，牙膏改用塑料管了，即使先用牙刷柄刮压后再卷，里面还是残存有空气。眼看已经全部挤出来了，一松手，又有那么一小节被管里的空气倒吸了回去。
     人用“倒吸一口气”形容因突遇而惊诧。
     显然牙膏的倒吸非是受惊，而是像乌龟似的缩头，是不愿，而不是害怕。
     虽然现今牙膏的内容有各色，但终究出口的是白泡沫，天生这个命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害怕出了这管，就是这等后果？那岂不宁在管内不见天日的乌黑，而不愿为人尽所能 ，作牺牲，有个清白的面世。
     当然，也许，或者，这最后的牙膏有自知之明，知道虽然尽所能作牺牲有个清白，但清白的时长短暂，是人们口中不吐不快的所为，最终一定是同流合污，进了另外一个乌黑的发臭的管道。
     我为塑料管里最后的牙膏所具有的智慧，具有后顾之忧，具有荷花的气节而自觉不如——常常看到前景而未能再看到前前景。才有了连倒吸一口气也来不及的景遇。
     二十多年前，牙膏管是用铅做的。当时的人不知那样的铅包装是有毒性的。如果知道，那一定会选用纸盒装的牙粉。
     牙膏铅管虽然对人体有潜在的毒性，而对人的节俭习惯，尤其是培养小孩的节俭意识但有潜移默化的作用。记得，那时一根牙膏铅管皮可以卖到三分钱。三分钱可以买一块二两的白馒头，或者一碗粥，作为平常一人早餐之全部所食，是当年司空见惯的。
     工厂生产牙膏，先前的空铅管完全是瘪的，灌充到里面的牙膏实在，顶多开头的一小小节留有空气。人家第一次挤牙膏时，可以知道里面有多少空管。以此相信厂家给出的内容净重。后来改用的塑料管，本来里面就有空气。管留的空气在中间，整管牙膏用到一半了，才发现有许多的空气，即使净重与所标一致，人们多少也还怀疑厂家的故意短缺和诚信。
     我突然想到大盒装的月饼、凸底的香皂、收腰的瓶酒、膨化后再鼓吹外包装的饼干、中空的建筑物、领导的讲话、事迹的报告、官样的总结……
     也难怪，要供辞的再也不像挤牙膏的方式，而是拳打脚踢，直踢得人家的那器物再也喷不出白色。结果怎么样？人家不就由不得你分说，捅得人民的什么出血了吗？
     这可不像我刷牙呀，牙刷用力过猛，把牙龈捅得出血哦。
     他们那血是喷的！
     现在，怎么着？还挤牙膏吗？用得着挤牙膏吗？
     人家一言不发，生命一尊地坐着，绝不作龟式缩上头。
     牙膏用尽。
     我是在 打酱油时乱七八糟想了这些。
     当然，我怎么会说什么人血馒头,免得人家以为我另加酱油呢。

                        2008-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