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要出去，要去有开放冷气的公共场所，而且可以随心所欲自取取之不尽翻之不竭的书来看的，只有都市的书城。在北京、在武汉、在杭州、在南京、在成都、在长沙、在西安、在广州，都这样。
      在福州应该也这样吧。
      前几天去了杨桥的新华书店，初入门时，尚感凉意。
      这凉意不但有来自上方冷风器的，还有来自正面最新逝者著作的。前回来，迎接读者的是那时刚谢世的曾任福建省委书记的宋德福系列。这次来，满台摆的尽是前几天才死去的季羡林老人的本本。
      我这人忒腻这些御批过的人物，下人效仿趋之若骛和商业将死尸的冰冷炒作过热的物件，于是急急来到二层。
      这座大楼是福建新华图书发行中心，又是福建新华图书集团的所在，我估约了一下，一二三层书店的面积合计还不到广州购书中心的半层。
      在百十个书架里，我只喜欢二楼的中华书局、三联、商务的。其他上架的书，我瞄过，赶不上一个月前广州的品种之多之全之新。
      中华书局、三联、商务的书架前几个月，我还见着有八个的。这一见又少了一半。
      我兴致颇盛地接连翻阅日本人编绘的《清俗纪闻》和1935年编的中学课本《国文百八课》，竟然渐渐地有些沉迷。开始只是觉得胸有点闷，我还以为用脑过度，激动有加，深呼吸时才感觉空气的板结，后来连连打了三个呵欠，知道是大脑缺氧。于是，插回书籍，走到文学艺术片区，在天花板的连排的送风器下，得以喘息，又渐渐回复了心力的正常。
      再到中华书局、三联、商务的书架所在区，看天花板，一个送风器都没有。是啊，这区域也就站着我一个人。设计安排书架者，应该是预见过读者多少的。我忽地得意，为了凤毛麟角，为了曲高和寡，为了孤芳自赏，为了独占鳌头？
      要晓得能这样，刚才还不如一站到窒息！
      真也别说，凤毛麟角、曲高和寡的，有什么不好，相反，拿死区的国学大师季老为例，就是活证。季老生前研究的古印度吐火罗文，据说全世界现存仅有三十个人懂，不但是凤毛麟角，可谓九牛一毛，他是以研究印度佛教历史文化为主的东方学学者，曲高不高跟印度有关，和寡是肯定的，要不怎么没几个同学科的出来三呼大师，偏因为学地质的祝了其寿，赏过他的孤芳，因而成为中国的国学大师。那天，老人的遗体送往八宝山火化时，他养过的乌龟也去送了最后一程，岂不是他独占了鳌头？
      我这不是诋毁季老本人的学术成就，而是因为在国不成学时国学的起哄，弄得周围严重缺氧，深受呼吸艰难的困顿之伤。
      我应该是很自虐的，所以，活得痛。
      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我这样艰难呼吸的人，为了空气，换着喜恶去读别类的，转而也去看《中国不高兴》、《中国很高兴》、《厚黑学》、《教你怎样空手套白狼》、《中国娼妓》、《脱的艺术》、《脑筋急转弯》、《操•日•靠》、《我爹、你妈和我、你、她》、那么，尸检报告结论：“呼吸超轻快致死。”
      那时，我再去书店，死区里，摆着的将是另一人的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