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林镇国没说的
| 发布日期:2009年02月1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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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儿在我们家中是唯一有官职的。
有人以“相当于”来套,说“处级正职,县级正职,调研员约略相当于清朝之知县,为正七品;处级副职,县级副职,助理调研员约略相当于清朝之县丞,为正八品”。
我不知清朝之吏制有否“九品“。若有的话,那推算下去应该就有科级正职,乡级正职,主任科员与之约略相当。
林儿名字若以镇国论,是有金玉之印的。终究秉承了实在的家风,瞧不起现今的天线宝宝,所以,不惑之年已,仍在七品芝麻官下八品小芝麻官下做了天鹅绒兰官。
天鹅绒兰的种子比芝麻小得多,只要大一点呼吸,它就会飞得无影无踪。
我用“仍在”这二字,绝不是嫌我的小孩官做的小,何况我讨厌当官的;也不是觉得他不懂官道,再怎么说,虽无能镇国,但来去来地换岗不换位,作镇之镇长和党之支节末梢党书记,上下也还一致说他守紧正派。
后一个“仍然”,我还放心。
我和林儿从不谈工作,极少有其他的消息来源说具体工作的,顶多因为地方新闻报道其邻近乡镇的什么事,例如隔壁县相邻的山林失火,我电话他,他才说他正在现场。我知道,即使进一步问,他也只说“爸,放心,现在没事了。”
有那么一天,我忽然记起四十年前,就问现在还有听说要修一条铁路经过你在的那地方吗?
林儿回答:“一直有在说。”
我问:“那有什么结果?”
他才多说了两句:“铁路方面来过,我们陪同接待过。后来农民又听说不经过我们这里,认为我们政府工作不到位,就跑到省里和北京去上访。”
下面的话,他没说。
凭退休前的职业,我多少知道点农村社会现在的人和事,所以他没说的,我能想得到。不说全对,也有个大概的规律,八九不离十。
遇到农民上访,九品天鹅绒兰官急火攻心的牙痛头疼。上头机关普遍认为乡镇一级政府没把工作做好,乡镇领导得承担责任,得受批评抑或作检讨,首先问责的当然是乡镇长和党委书记。是否影响到对乡镇政绩的认定好坏,甚至某个乡镇领导被撤职,先不说肯定不会,先就得去疏通上级的关系,取得谅解和同情,使他们了解反倒不必要;其次如何有措施、有把握不让有损当地行政区域处心积虑竭力塑造的地方形象的人、的事不会出现,必须预案可行。
那么,无论实际操作过程怎么样,第一是必须劝阻上访的农民,不让他们到达目的地;第二是已经到达的无论如何必须千方百计劝回你们返程。“做工作”时,乡镇干部代表政府与老百姓零距离,人不分贫富,时不分早晚,事不分巨细,地不分远近,只要乡镇干部知道了,该办的都答应办,该管的都答应管。人民政府平常可以不怕人民,但是事到临头,乡镇的人民政府不怕也得怕是人民的农民。
“政府怕人民”。农民觉得这样很爽。
该办的,办了,算是“终于没事了”。
办不了的呢?“我们一定会努力的,你们要相信我们。”
该管的,管了,可谓“我们是办实事的。”
被管者不听呢?
农业税取消后,农民是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罚不了的。不要说村委会,就是乡镇领导,管理职能的行使手段无计,寸步难行。“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舟体吃水的部位压力最大,和现今的农民老百姓打交道,搞不好,
哪个地方说不定一件小事就可以揭开当年《湖南农民运动调查报告》的新篇章。
所以,在“政府怕人民”的情急下,政治在万不得已施压之前,只能也必须敬着、让着、哄着、捂着、盖着、隐着、瞒着。
农民一般是吃软不吃硬,很现实的。
去劝阻的、搞劝回的,领人返程的,少说都得花两三千元,这钱从哪儿出?
我们家林儿没说,但我想得到,他心里有一股郁闷:这铁路是铁道部工程设计局的事,我们镇政府究竟错在哪儿?怎么农民就不明白这国不是家,这镇的不是国呢!即使叫我“镇国”,我能镇得了国吗?
我去过农村,和农民相处,现今的农民能说会道,知书达礼,看情认理,科学迷信,各色人等,地痞的少,混混的多。
那混混,混在家族,混与地保,拉帮结派,除非有犯罪前科,除非犯众怒,不一定再敢明目张胆,但新的混混兴师动众很容易出非正式社会群体,山林纠纷、田地争水、鱼塘收渔,柑桔装车,坐收保护费,仅这一类,又很让“百姓怕混混”。
混混也有怕事闹大了,犯法了被通缉抓捕的时候,所以也有“混混怕公安”一说。
公安部门,无论哪一级,都归当地政府管,代表政府行使职权。因此,公安人员职级的考核升降、岗位变动、待遇高低,等等都必经当地政府这一关。就此关系,“公安怕政府”。
说了这么半天,终于明白了一个“政府怕人民、人民怕混混、混混怕公安,公安怕政府”的圆圈。
能说镇国他们不知道吗?
他这个人,即使意识到这样的怪圈,这样的现象,有没有跟具体的谁说,我是这样想的,跟同是九品天鹅绒兰官的说,应该是有的,互相通个气吧;跟比其官位高的说,应该是极少甚至无的,顶多是工作状况描述;跟比其官位还用小的说,按它的个性,属于交代着办事的注意要领,点到为止。
至于跟老同学说,未必,老同学中,像他这样品位的实实在在不是官话值得人家说的。
至于林儿不跟我说,是因为他不会让我担心牵挂。
我不当官,也起码有近三十年不喜欢当官,近十五年来讨厌当官的,近十年来鄙视当官的,近五年来厌恶当官的。
今写此文,是知我们家中这唯一有九品天鹅绒兰官职者,其不说的是事,我能想得到的说出来,是现象。
2009-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