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爷爷的点头之交，有一年十一个月了。

这时长是推算出来的：小田现在已经两岁两个月了，三个月大来我们家的那天起，我们每天都带小田到户外遛遛。方圆两里地的邻里常有路遇，尤其一早一晚在北窗清溪沿线，那绿化带的道上健身的和遛狗的。人们相互多少会有个简单的照面，或点头，或问好。

同老爷爷的交道稍稍多几句。

我说：“‘打伞’，坐下！向老爷爷问好！’”

小田就会坐下，用左前肢在地面上耙两下。

老爷爷说：“很乖！很乖！”

我说：“好了！现在我们走吧！”

小田就由我牵着绳继续前行。

当然，这完全就是程式化的礼节，老套路的客套，只有第一回的和昨天的，各多了一个问答。

第一次，老爷爷问：“怎么？名叫‘打伞’？下雨天，这条狗狗，会打伞吗？”

我做了解释：“当然不会。因为他是秋田犬，‘田’的日本字发音，跟中国普通话的‘打’差不多，这是他的名字；后面加个‘伞’的音，相当于我们叫‘小田’，或者以后叫他‘老田’的意思。”

老爷爷点点头：“好乖！好乖！”

再一回是昨天。老爷爷没像往常一样停步客套，而是坐在绿化带的石围子边歇气：“走不动咯！”

我便顺说：“那就不走，太阳好，照照，看看绿色也好。”

“说是说，但是，走不动咯！唉！八十五咯！”

我只好跟他作对比：“我要是到您这年纪，说不定连出来都难啊！”

这回老爷爷反倒劝慰起我来：“人都是这样的！”

因为老爷爷的“走不动咯”这话，我才察觉：是哦——最近，不是每天都见得到他的哦；这次见着，有隔一星期了吧？

现在的城里人，交道多半只打在皮面，尤其男人，不聚不集，不会多问；啥个情况，咋的状态，关注者也只是一时半会儿地听话听声，看人看形。

老爷爷是地道的福州人。我也是。福州人的普通话再怎么说的标致，也难免不带酒糟的气息。我的普通话已经够本地的地道了，而老爷爷的更是本地通。

老爷爷以慢步走的活动为健身一法。上午七点半左右，下午四点前后，在直平的无车道上走两个来回。一个来回约莫 200 米。

老爷爷手握手杖，总是微扬重挫着那直棍，挪着步。让我想起人面狮身斯芬克斯的谜面和谜底。

老爷爷的身旁始终有位陪护，我见过的有四五人；只有一人是三十来岁瘦小的男子，衣衫和神态都显得单薄，没两天，就又换成了妇人。从年纪的差距、相互间距的近疏度来揣度，其中有一位有可能是他很亲的亲戚，其余则是请雇的保姆。

老爷爷头发短白，寿眉长白，面庞较圆，个高中等，体型壮大，衣着整洁，质地上好。

老爷爷的目珠显出白内障。听力好，与之一交谈便知。话语很少，句短不繁复，声气不力。

我唯一没注意到的是，老爷爷穿的什么鞋。

但不管穿什么鞋吧，只要继续着还在走，那回去的所在，就不会是拆迁户的临时过渡房。

2017-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