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聿和阿戴买回一堆荔枝，我半嗔半笑地说：“不怕上热了，明天又要扛一大箱王老吉啊！”这才晓得凉茶“王老吉”没了，改成了“加多宝”……这世道，什么都来的快，去的快，说没就没了，说变就变了，唯独就是不变天！当然天数还是变的，要不日历纸一页一页地面撕了去？
      “今年的荔枝，已经到了落市了呢！”
      这话提起我去记那天在机场的所见来。
      半个月前，在白云机场，见到一波一波去往各地的旅客，一箱一箱的尽是“增城荔枝”，我才觉得自己疏忽了，增城有人过广州来，何不托之带来一二，也免得回家没个手信的。还好我惯于不带手信的，要不是今天又见荔枝，又食荔枝，这憾事不就忘记了嘛。
      现在又记起来了——记起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劲说爽话，到得抹去贬官苦楚的忘我。我还真想，这家伙只要能啖，别说日啖荔枝三百颗，就是三千颗也有的是，怎么他还是要北回呢！我又想，荔枝三百颗，给他啖，他能够啖下三十颗，恐怕也撑个半死。“三百颗”虽不是具体的数，是“很多”的意思，但文学的夸张最好还得有个度吧……他有嚼劲，碰到我这较劲的，真要在一代同朝遭遇了，我管叫他三百颗荔枝啖了，再留岭南十年八年……
      我自己先回了，往东飞回来的，在荔枝收获的季节，在荔枝上市的时候，在荔枝红彤彤如火如荼的日子……想家，想回家，我长辞不作岭南人……回到自家。
      增城过矣，荔枝过矣，而因为偶尔听到一声今年荔枝的落市，而又记起无数次它的上市。
      伯父在世时开鲜果店，只要我肯要什么，季春的枇杷，盛夏的蜜桃，白露的龙眼，必箩筐装了回的。唯独仲夏的荔枝，伯父只一二枝七八颗的给，甚至就连这么少，我的母亲也只拿了一枝，理由是“细囝吃了会上热。”所以，小时候我别的水果都有得吃，就少吃了荔枝。
      吃荔枝吃到怕的那年，我的母亲已过世十有四年，我的伯父更走了差不多三十年。那年是1999年，荔枝一斤不上6角，好吃，我忒喜欢吃，中午在办公室不吃快餐，拿荔枝来当饭，一次吃它二三斤，直觉得便宜。别的同事一个个都说“会上热”，我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既无咳，也没痰，更不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工作。
      直到那年秋末，突地全身皮肤发起红点，瘙痒大作，口干舌燥，看医生，查原由，这才知道荔枝的热性先是默然蓄势，后才火山暴发，重则甚至可以要命！
      那一时间里，只觉得伯父在我左，我的的母亲在我右，架着我：“是不是，做细囝就讲了你听的，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了呢……”
      从此，看到荔枝，就跟看到烟花爆竹似的，不火不打紧，一火就担心会冒三丈的。
      前些天，还听阿戴对阿聿说：“别买颜色特别光鲜的荔枝，电视里说了，用什么药水泡过的哦！”所以今天见他们所买的，色泽略微带暗，也就理所当然不说他们不懂买东西了。
      晚饭后，剥荔枝，绛绡之表，白玉其里，甚值得可怜，便又想到边啖边吟之，从岭南走了的东坡居士，那句“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辞别，倍感文人雅士的所云，是不可太信以为真的，权当骚人墨客的艺技便可。
      想想荔枝可怜，季节过后，要到来年。倒是画家的好，懂得丹青，一枝二枝八颗十颗的，只管笔杆子点圈勾勒，入得纸上。要我标题，春秋的不是，夏还火，冬又未，那就写它“留将暑色过寒冬”吧！
      阿聿和阿戴不解:“阿叔，这叫什么？”
      “这呀，可以叫做‘以不变应万变’，也可以叫做‘以不变就不变’。死活虽也不过荔枝而已，应该会比王老吉更长久些作壁上观吧！”

 

                                                          2012-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