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在心里想:下回到超市,一定得买几根棒棒糖,嘴馋的时候,独自的时候,寂静的夜里,含含。可是,站在诺大的糖果架前,尽管棒棒糖们又有多么精彩,多么出色,多么香甜,我都又在一大推的理由之后,终于还是离开了。
因为,真不便宜。
因为,我有糖尿病,得忌口。
因为,心理学书上有说,成年人还好于棒棒糖,有可能是潜意识里残留的恋母。这种情结甚至可以在耄耋之年还返老还童地表现出来。
我属于后者,即使还距离耄耋甚远。
最近的一次,也就这个月的13日吧,看到阿冯微信上传的这张照片,真的好感动!好感动!
照片是阿冯很顺便用手机拍的。
这里实际上是四代同堂的代表。
以坐卧在床的老人家——阿冯的父亲来说,拍照的是他三个子女的小伢子。虽然我看不到阿冯,但我能想象,这时刻,阿冯需要这样的留影。5日那天老人家出院时,主治医师的意思是“老人家最多还有三个月。”
近前的年青人是阿冯的侄子,医生。爷爷每次住进市立医院全得靠他。他左手兜住怀里坐拥的他的双胞胎儿子,右手搭在爷爷的手面上……这时,心灵的相互;此刻,血脉的牵连;关键,孝道的传递;何等的温情,自然,顺乎人伦天理,将来不复再有!
最年长者一与最年幼的两个儿童,仨是曾祖父与曾孙。曾祖父的手指头有根棒棒糖!那一定是孙子说:“给老太爷吃,好不好!”“好!”“好!”之后,曾孙的奉献……
我注意到,老人家没有打开包装纸,而是持着,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直立地坚持着!没有恋母情结的再见,有的是对生命的一种聚精会神:留着吧,这是他们的……很甜的……
九十五高龄的曾祖父,那么高的个子,如今瘦弱到体重可能只有35公斤。
自从2005年元旦,我随阿冯访问过他们的老房屋,拜会过老父亲和老母亲,拍过他们的照片,其中印象最得意的是《老来伴》 http://cqns1946.com/contents/13/1933.html 。
论年纪,他们相当于我的二哥二嫂。
从那时起,我就常常记起他们。
最近一两年,有了阿冯微信,能看到两位高龄老人家的机遇增加了,晓得老爷子的心肺日趋衰竭,住院的次数多了,记挂的也就多了些,尤其去年末。今年立春过了,以为像老哥自己说的“还想过完今年”,却担心端午,最是中秋。老哥生肖属猪。这坎啊!
我无从知晓病榻上躬背抱膝坐住的老哥在想什么,还挺羡慕能这样坐,表明身体还康健,只是肺部不舒服,哪晓得后来阿冯告诉我:“那是父亲浑身疼痛,有时痛得受不了,说‘快点走才好!’”“我哥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再这样,还不如……”
就这样,“还想再住一次医院”的老人家,又从医院回到自己家来。住在2014年两个儿子合盖的新楼房。
院子里的月季花开得前所未有的红红火火。
全新的楼房里,依旧保存住老旧老旧旧到发着炭黑的几件家具。其中一把大概是小孩轿车的。后推扶手架还在那张照片的左墙角撑了,像是在说:“从你爷爷开始,老爷爷就推着的呢!”
阿冯发来的照片里,有一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土地改革时期,他家分得的一个上过生漆画了花的立橱,“也是我父亲成家时的”。
阿冯在最近发的照片时,写了这样一段话:“人生就是一个轮回。父亲与母亲聊天,母亲说,你走后,多长时间来接我啊,父亲先说两年以后,母亲说两年长了,一年半载就行,老头子,你要记住哦,我父亲答记得喽。听到这里,写到这里,潸然泪下。这就是老来伴吧。”
我知道泪水有点咸。
记起,阿冯有过冬日下他的父母对坐的照片。
还记得,阿冯给看的照片:一只竹米筒。“是我外公送的,我小时候就有。”
因此,我一次次都要参禅:何为“恩”,何为“德”,何为“亲”,何为“爱”,何为“生死相随”。
我想到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对我的母亲,一生一世都以“三嫂”称谓,因为在兄弟里自己排行老三。
我的母亲则一生只为一个人举案齐眉。
这种情况似乎也基因遗传,我的父辈乃至上溯祖先,我听说的和亲见的婚姻和睦之夫唱妇随,都为任何一对我的同辈族亲所继承,独我不是。
我继承的是生父母的基因。很悲催。很无奈。很不。
老来,愈来愈觉得我自己不但恋母,还恋父,恋所有的生命,乃至狗狗猫猫蚂蚁和鱼及至花花草草,甚至恋起阿冯父母成亲时的橱柜:里面整齐地叠着洗刷得清清爽爽一床棉被、干干净净到发亮的塑料盆和勺、两盘吉庆有余的大鞭炮,……那只竹米筒也在吧!
生命何在?这架立柜就是家史的存在,就是生活的食宿,知得人间的冷暖。
一父一母,就像立柜的两扇门,现在,一扇在跟另一扇说:“要等多久,才合啊?”
我的精神,真想嚎啕!
我的精神,还想吮舔亲情!
如果有棒棒糖,我肯定不会一直持着,也不会一直含在口里,最有可能是放进嘴里,吮一吮,拿出来,看一看,过会儿再舔一舔……
2018-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