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忠是我亲哥，排行老六。

他最小的一个是囝，前面三个都是囡。

六嫂说，细囝过年的衣服，已经改好了，还凑合。

我告诉他们，那仨囡的就由我来吧。

那话说在农历的十一月。

直到距离除夕不到半个月咯，我才晓得这事有多难。

布票有积攒，够。

钱，二十块以内，可以从我三十六的月工资里使，也拿的出。

关键是供销社的布，不是锅底黑，就是老鼠灰，要不就是戴孝白，再就是东方红，不仅土色土乡，还绵薄，不合季。

这事直到第二天就是腊月廿八除夕的下午，我才横下心来，掏了 4 张定额“叁尺”的布票，还有17元 4 角1分的钞票，买了铺床上用的线毯。

迁徙时，邻居林家带了缝纫机下来的。林家阿姨当然也就会车工，何况之前我见过她给她的外甥女剪裁衣服。

于是，连夜请求阿姨帮我赶制三套 4 、 6 、 8 岁的衣裤。

阿姨到底是个热心人，经不住我话语的恳切，再加上听我是说是帮我哥减轻负担而鼓捣的热肠，你不很情愿也还微笑着接受。那一忙，就碌到除夕的下午：“总算把你的任务完成了！”

我连声道谢。

“这能穿吗？”林家五口，包括阿姨都很疑惑。

我自信：“当然！长短肯定刚刚好啊！”

老林说：“这么花的……”

我底气十足：“花才好！小孩子花点好！”

“但是，没有一件的图案是对称的嘛！”

我强词夺理：“不对称就不对称！小孩子懂什么！”

阿姨生怕我节外生枝再来个什么花样，笑都来不及地调和：“你们懂什么！你们完全不懂!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对称干什么！”

老林坚持他的“臭老九”裁判：“你这是别出心裁啦！”

“管它呢！”赶下午最后一趟班车，我回南平。

到六哥家，已是晚黑，昏灯房间的时间。

一大叠花色品种的东西抱给了六嫂。

“这么好看啊！”哥笑，嫂夸；囡囝们高兴地在床上跳来跳去，直囔囔：“明天可以穿吗？”“我要穿！”“我也要穿！”

满心得意的我，回自己的家吃年夜饭——忆苦思甜的菜粥。

按约定的日子，我这边的、六哥那边的，大年初一下午二点半在照相馆会合，照了张两家福。

那照片 4 寸大小，布纹纸，黑白，很清晰，人一个个都照得好。

我离婚之后，凡是有前妻的身影的全都从相册里取出，另包保存。数次搬家，都还有在，只是 2008 年，住室重新装修过后，那东西就再也没见着了。要不，现今可以翻出来，看看四十五年前，那三套出由我别出心裁的童装，说不定合着巴西风情的时装秀。

三个侄女后来陆续都离家去国，现今最长的已年过半百。她们不一定都还记得这事。

若我去提起，六嫂应该记得的。

实际上，除了花纹是深棕色，之外的我也没能记的。

六哥已故一十四年，要是还在世，他一定记的比谁都清楚。

年届下放期间，我还在大凤人民公社，我的家还在南平的梅峰坊，而六哥的家在马坑边，离江不过一条巷。

耄耋之年的林家阿姨则如听旁人经历：“还有这事？”

我说：“您帮我赶完工的具体那天是 1971 年 1 月 26 ，农历庚戌狗年的腊月廿九；我和我六哥他们照相，是第二天， 27 日，辛亥猪年的正月初一。”

2016-02-12   丙申年正月初五  距上述往事四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