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现在要找块过去那样的粗碗，还真难！再粗的碗，也都是过去那年代我们家说的细碗。
      “去拿块粗碗来！”我的母亲这么一说，少小的我就知道该拿的是碗里和碗底有一圈是没光泽的、看得见泥巴样的那种。
      我们家只有到过年了，或者来客了，我的母亲才舍得拿出细碗来。
      细碗不仅整个都光光亮亮的，而且口小、白净、有花边，甚至薄口上描有一圈金边。
      那岁数，我还不懂瓷器的粗细与上釉、贴花、黏土质地、烧窑温度都有关系。只知道碗是用来盛饭菜的。
      真正引起我关注到碗的，是经过两次遇事之后。
      头一次，是前些年的一个春节，一户农家招待我去拜访。又是杀鸡，又是宰鸭，把家里能上桌的吃食，全部都端了上来，足足有二十个大小碗。那些碗，有瓷的，有陶的，有搪瓷的，不但全是粗糙的，而且无一不损不破不缺的。
      这些年来，那些碗时不时为我提神，不一定是他们的贫苦，更多的是实在，不讲面子，呼应着我“只知道碗是用来盛饭菜的”那些单纯，成为了可亲可爱的人事。
      二一次，是半个月前，来了位女客，见我正在洗吃过饭的碗，说的一句：“哎呀！你们这样有身份的人家，怎么还用这么老土的碗啊！” 
      我当时笑道：“不就是饭碗吗？”
      她一听就跟我犯起急来：“饭碗是饭碗，但是，我们总不至于像他们那样吧，那也太低级了吧！我们家早八辈子就不用啦！我们都不喜欢这样的老样，图案也不喜欢。虽然我老公他不管些，但是，当家的是我，我不喜欢的，他也肯定不会喜欢的……下回，我给你们送两套像模像样的来！”“像你们家的啊？”
      “是啊！”她得意的很。
      “那不是每天都得端起你们家的碗？”我笑着。
      “那多好啊！”
      “那我们不就像个人模狗样的？”我玩起这样的嘴皮子还行。
      弄得她一脸的笑花半秒钟就谢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嘛！” 
       “你让边一下，我好弯腰把这些洗好的碗放进碗橱”我知道惹她生气了：“逗你玩呢！不就是碗吗？你这生气，万一气坏了你身体，咱们这亲戚不就没戏了嘛？”
      谈了她的正事过后，她走了，我再端起我们家的细碗，觉得正适合我们家用。而后，又琢磨起她话里的“太低级了”的所指，是碗太低级，那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若指的是人太低级，那我承认，在这个阶级悬殊的、贫富严重差别的社会，我是低级的，话里的“我们”是高级的，话里针对“我们”的“他们”是“太低级了”的。
      那么，这样看来，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碗分粗细，人分高低”呢？
      唉，世道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得连饭碗也有被嘲笑的时候，能不使本来就不与共“我们”的我心寒吗？
      其实，从先祖追述，这“我们”曾经与共过我们的。就像奴才出自奴隶，细碗始祖粗碗，这世上，除皇上是“天子”，其他不是奴隶便是奴才。
      “我们”不懂这物类人分，究碗的粗细，却将碗是用来盛饭菜的忽视得厉害了。
      那家招待我的农户，却不计较这物类人分，只晓得碗是用来盛饭菜的。
      我的母亲没读过一天书，却知道该粗的时候和该细的应对。
      我，终究不愿、不肯、不会是“我们”的。
      这人啦，真跟碗一样，黏土质地的粗细、上釉色彩的程度、贴花标签的档次、得到烧窑温度的高低，一样的后来也会不一样了。
      “爷爷，我发现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很有意思哦！”
      “哪句？”
      “就是你要客人让边一下，说的那句‘我好弯腰把碗放进橱里。逗你玩呢！不就是碗吗？万一气坏了你身体’什么的。”
      “这有什么意思？”我没感觉。
      小孩说了：“这话里，顺着有‘弯’、‘玩’、‘碗’、‘万’四个汉字的拼音啦！”
      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那话：“还真的耶！”
      “你还有什么感觉？”我想考考这孩子。
      “我觉得这也是‘物以类聚’。”毕竟一开学就上初三的啊。
      人啦，也真是的，怎么就在不经意里表达了潜意识呢！

                                 2009-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