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的天里，收工的时候，往引灌渠边一屁股坐下，两只腿脚伸进水里，一泡，一搓，哗啦啦的入耳，凉爽爽的上身，乐滋滋的透心，这事儿在农村是处处有的，对农人是天天有的。我年青时也不老少。
      别说在水稻田里咋就不可以洗啊，田间地头当然也可以洗，但滋味儿不一样。就好比城里人，面包得坐在肯德基麦当劳里吃；拍照喊啥不好，非得来个“茄子”，这人嘛，生活也就图个有滋有味。
      可我有了年岁以后，扒着碗里的米饭，就想起过去的粗糠；啃着手里的热狗，就讲起过年的灌肠，
      那天下田回来，我就这么一边洗脚，一边想城里的足浴。
      别说足浴跟洗脚不是一回事，我咋个不知道不一回事哦！几个城市的足浴，我都做客被邀请去洗过脚的。那房间里三四张床，大腿以上躺着，小腿以下垂着，一盆加了中草药的热汤水，让人浸得懒洋洋的，泡得麻酥酥的，再由按摩师傅揉、压、挤、摁、推、点、按、刮、搓个四五十分钟，舒服自不必说，只是做活计的还得合适我这有了年岁的，脚掌有厚度，要是女的，往往我嫌她力不足够，换男的来，力过足而生疼得只差老虎凳了。不过，接下来那三天，就能感觉得清清楚楚——唯有疼痛，才真让人足底生风，身轻如燕啊。

      那年去长沙，第一次听说长沙城区人口300万，洗脚店将近一千七八百家，光是从事洗脚的工人就有二十几万，是全国的“洗脚的”“足浴城”。感觉怪怪的。即使洗脚每节45分钟，“两节”90分钟，服务收费40元，虽不算贵，但我还是不应地主之邀进去过。觉得因星沙而别名“星城”，因毛主席“芙蓉国里尽朝辉”的诗句而到处“芙蓉”的湖南省省会，因此而另名“脚城”，足以蹩脚的不是。

      关于洗脚，我也还有一个不可思议但值得回忆的往事。那是1963与64年交接的冬天，我上高三，寄宿在学校。同学们晚上都到食堂那里，各自去打回半脸盆热水洗脚。一般是天天睡觉前都洗，再懒的同学也隔天洗一次。我呢？随你怎么猜，也绝对想不到我怎么洗脚的——我不洗脚，足足一个月不洗脚！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懒得洗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因为我看过一篇文章，那上面写了的：其实人的脚穿了袜子，又穿了鞋，如果不出脚汗的话，那脚接触肮脏的机会大大少于手，手才是人的身体上最肮脏的部位。问题是我会出脚汗，而且出的多。这样一来，同寝室的另外七个同学，每到我脱鞋脱袜子时，就你一言他一语地在劈头盖脚地叫我骂我。我这人忒倔，你们越是攻击的厉害，那我就越不用被子捂住冰凉凉臭哄哄的光脚丫。虽然，那年代没能有现今“跟大家分享一下”的说法，但说的再多，也不如天天晚上到时候就行动个几分钟。
      三十天过去，我计划的目标天数满了，当我打来一盆热水，双脚放进去烫时，他们七个都惊奇，有人说“太阳终于出来了”。我回一句：“真是的——夜晚有太阳吗！”几个人折腾我的脚，要看一个月不洗脚的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弄得一地水淋淋的湿漉漉。
      我自己也大为后悔，那足底倒没什么，就是被汗水闷得成了灰白，小腿的皮肤出现浅褐色鳞片状物，小腿与脚面转弯的脚脖子那里，真是脏不忍睹，污垢层如退壳的蛇皮啊。那盆水哦，倒掉时连自己都看得发憷。
      那一晚，脚暖和和的，好睡。

      这事一直是我离开学校后的隐私。现在写出来，是因为我天天还是不洗脚——我天天洗澡，几十年来从无间隔，天气热时，一天洗二三次澡还说不定呢。既然有洗澡，那脚肯定是会湿的啦！
      我孙子他们现在听说我们过去一个星期洗一次澡，瞠目结舌。
      我呢？因为孙子住在城市，现今扒着饭碗，啃着热狗，进去肯德基，出来麦当劳里，就是从来没下过田，没在水渠边洗过脚，将来成人了，估计也是洗的“足浴”，没去享受野性的自然滋味，我好郁闷。

                                            2009-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