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的良日还有待月半，而我已行在野外。
      日照忽阴忽阳，天地时暖时寒，说是雨水，却干旱得竹山无春笋，东风空吹离离难春草。
      真以为满眼秋色，正因失望而叹惋，突有一树盛开白花，在半山岭，由周围的枯黄簇拥着，此行来前的时令意识急匆匆提醒我的直觉——那是一树梨花。
      幼年时，大人解释了无数次唐人岑参所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的梨花不是，而是诗题《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已经点化的，描写“白雪”纷飞积挂枯树枝丫，句头“忽如”之“梨花开”的。我理解力极是拙劣，若不是后来自己讲授必要的备课，只怕到老还将全句当梨花开解。
      我的偏执，此是一例。
      关于梨花，我不知怎么地，竟一向以为它是不吉利的花。这当然是因为它开出的白。
      愈是走近那一树，脚下的岭土斜坡洒落的白色花瓣愈多了起来。到达树下，足后足下和足前左右尽是。我从不曾这样近距离这样怜惜起梨花！因此，当发现在地的雪色，无一不是花的单片时，心头不禁悲哀起如离花的离人。
      死去的辉儿是离人！
      我又想到他。
      原来的用意是出来走走，散心的，这一又想到他，让我好生不知所措。

      从底枝抬望眼到高梢，所幸著枝的花朵依然兴兴旺旺，又有几十成百细小的蜂儿似飞如停地热闹着，心头才又被光明照得暖起。
      我克制了心情的说出，不该再去影响同行。
      此时，在案头独自写下，继续感觉白天那一树梨花的没落。
      梨花没落之后，花蒂处应当会开始孕育果子，待到秋季，便有了实在。它们的果实叫“梨” ，“木”之“利”也。
      这“利”，又是“刀”割“禾”所得。
      《诗经·伐檀》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穑”即是收获，包括了“刀”割“禾”所得“利”的“取禾三百廛”。
      花开在春，果实在秋。
      稼田在春，穑禾在秋。
      之前都是春秋农事的自然，之后则春秋农事的人为。
      自然与人为是这样同在，人为是这样关乎自然， 是花开花落不见正果的离花，人生人事远未不及老的离人。
      辉儿的不该则是一夜忽入地死了，是花开花落不见果的离花，人生人事春之初的离人。
      离人魂魄如离花的单瓣，飘零，而余留着知明暗的亲爱，落泪，涕零，何止踏青，不止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