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崽仔叹什么气！”我的母亲第一次盯着我问的那惊诧眼神，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
      “什么是叹气啊？”我问。
      “你刚才不是‘唉’一声吗？”
      “我？没有啊。”
      我的母亲没再说什么，催我快吃饭。
      那天，我四岁生日。
      后来，在我的母亲一次次“抓现”中，我渐渐明白了什么是叹气。但我总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叹气的。
      “细崽仔这么小，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叹气的？”我的母亲多半是自问，也有和我的父亲讨论的。
      六十年过去后，我迄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被旁边的人指出来，说刚才又听到我叹气了。
      心理学书本上理论所说，叹气的原因解析的，习惯性叹气对身心的不良影响的，心理疏导方法和效果的，我讲课是从不用在讲台上翻书。 
      但是，我叹气了吗？我根本不觉得我有叹气呀！我什么时候叹气了？
      但是，我好端端的，干嘛要叹气呢？又没什么想不开的事，也没受什么压力，有什么让我老叹气呢？
      真是活见鬼！
      问题恰恰就是这有没有“活见鬼”，让我的母亲多年里、背地里为我百忧千虑。
      只有一次，我的父亲终于“抓现”到我的叹气了，才把他的判断告诉了我的母亲：“这细崽，看故事书也叹气，他是替别人叹气呢！”
      那天我在看《新儿女英雄传》，是我人生读的第一部小说，写抗日战争的。那年我十一岁半，小学毕业。
      后来，在现实生活里，在风雨岁月中，在坎坷经历时，我的个性坚强到血流如注不惊恐，一张报纸压紧伤口当包扎；身陷泥潭不呼救，青灯残卷且自拔；宁可笑谈天下事，不滴半点可怜泪，却偏偏在看小说、听戏曲、吟诗词，着眼那样的某人、某事、某句之不实处，叹惋痛惜，甚至暗泣。论年龄，应该从青年开始，愈到老大，才多少有些克制。
      家人因我不再叹气，曾有过担心，怕我有气不叹憋在心里更不好。
      我笑道：“说实在的，现今旧文老茧春蚕死，新歌如蜡却无芯，思不成丝，泪不得哭，也就没什么好叹气的了。”
      昨日，我很叹了一口气，因为，在网上“抓现”到一则报道《女子骑毛主席塑像遭讨伐……》。
      紧接着，我狠唾了一口，因为，同篇标题《……媒体呼吁原谅“辣妹”》。
      忽然，明白了，我现在的叹气是很狠意识的。
      真是啊，这真是“新儿女英雄传”啊！
      顿时，知道了，我是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