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忠,1940 年 12 月 10 日(农历庚辰年十一月十二)生,属龙,是张姓人家的第八胎生的男孩。在其上,有大姐、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姐。也许,女的不算,以男的排行,志忠是第六;也许,因为三哥早年没了,姐送了别家,这样数个,志忠是第六,所以张姓人家提起志忠来,说是“六六”。
我是张姓人家的第八胎生的男孩,在我之上有大姐、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姐、六哥、七哥。所以张姓人家提起我来,说是“八八”。
志忠是在襁褓中抱送给人家的。养父是泰宁县的小米商。想必是经营大米,养父从闽北那很小的县城来到水陆枢纽南平县的,也才有机遇抱回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儿——取名“继宗”。
这家之前已抱养有一女孩,是继宗的姐姐。
继宗五岁时,养父过世了。
继宗是有上学读书的。
继宗只身跑到南平,靠拉板车装运货物谋生立足,自己改名为“志忠”, 是上完初中吗?
志忠劳作的吃苦、耐劳,相貌的明俊,得到洪姓人家父母的喜欢。洪家就将大女儿许配成婚。
我第一次见到志忠,是1968年3月的某一天中午,快吃午饭的时候。一个邻居的小孩来叫我,说在第三座下面路旁有人找我。那时,我家住梅峰坊16号第一座。
我到那里,石阶中段站着个人,笑脸他在下方,我在上方。他说:“我是你哥。晚上六点半我在人民公园等你。这是阿尔巴尼亚衬衫——给!”不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
我拿着用透明纸原包装的衬衫回到家,先把那有玻璃纸包装的浅蓝色的衬衫藏到我的那六平方米的小房间。我的父母亲正在等我吃饭。
晚上我去公园,在大门口见到志忠。一米六五不到的个子,笑脸。他叫我一声“达达!”就拉我到一辆人力三轮黄包车旁,说:“坐上去!我是踩三轮车的大老粗!”
我相信他是我的哥,因为很像。
他的人力三轮黄包车后背有“南平市运输公司”的印字。
他在前面着踩车,车跑得很快,即使上大坡,他也只是站着,一上一下地瞪。我说,我下来吧,他回过头笑:“我载你在南平跑一圈!”
那一圈跑了多久,我忘记了。有一情况我记得特别清楚,每每遇到别的人力三轮黄包车对面交会,或是前后行,志忠就兴高采烈地大声告诉别人:“我载我亲弟弟!在兜圈玩!”
那一圈跑了哪些地方,我忘记了。只记得,最后到的是一座破旧的大双层的木板房。
“进来!……这是你嫂宝珍……这是我妈……这是你侄女晓燕……这是你侄女晓玲……这是你侄女晓华,阿猫……这是你侄儿建敏,才生的……本来是叫‘健美’的,你嫂觉得怪土的……现在,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吗——他就是我的亲弟弟,你们的叔叔……过来,叫‘叔叔’……晓燕,你最大,你带头……阿猫,你最会叫,是不是,叫‘叔叔’ ……好了,都叫过了,现在,你们去床铺上面睡觉……”
我站着,觉得这是一个窝。
志忠打开厨房的窗户,对着咫尺之近的另一座房的窗户喊:“永泰,来一下,来看我亲弟弟!”
后来,我常去志忠家。那是租的公房。外边的木板墙壁风吹雨打黑了又黑。
后来,我才知道那窗户里面住的是志忠的岳父一家。永泰是志忠的小舅。
后来,我才知道志忠的养母在老家还有房子,是她的儿子志忠一定要孝敬她,叫她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嫂是街道居委会的干部。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父亲写的《情况交代》 “今年春节,其生母突然和另外的一个男的来普安堂仓库找我,说是要看剑达”中的“另外的一个男的”就是志忠。
后来,我才知道在建敏以后,志忠还生了一个女儿,送给了乡下一户什么人家去了——这是在我所知道的志忠的所有家事中,最不可理解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已经有着被送养的心苦,还要让自己的骨肉再受伤痛?
志忠是自己找到鼓楼区东门琼河新村九座二幢二楼的生身父母家的。怎么找到,他不象前面那些情况那样有详细告诉我。
文化大革命中,志忠因为打扑克牌被押到塔下一个什么村子的“学习班”去关禁闭。我送了吃的给他。他叫我带儿子建敏去邵武,好好教育他。
建敏在我身边差不多一年。口粮不够,我每天中午就跑到火车站,在站台等过路的客车,去抢着买两三块卖给旅客的油饼。后来他该上小学了,回去南平,到父母的身边。
我也在1976年调回福州。
我偶尔会去鼓楼区东门琼河新村九座二幢二楼,看望生父母。
志忠是有来福州就有去鼓楼区东门琼河新村九座二幢二楼的。他不仅会去琼河,还会去其他姐哥的家。
志忠主动联系着许多用他的话说是“有血缘的亲人”。包括台湾的兄嫂侄子女。
志忠去一次就抱怨一次,甚至发誓“永远不再去”,但还是去了。
志忠联系一个就抱怨一个,甚至说“永远不联系”,但还是连了。
志忠啊,那才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文化大革命中,志忠学会了开汽车。为了得到驾驶证,他会给车管站的人劈柴。
文化大革命中,志忠吸烟,喝酒。
文化大革命结束,志忠先是在运输公司开货车。
1985年前后,志忠已经自己买了一辆“黄河”大载重量的货车,专门跑长途。建敏跟着学。车到福州,志忠父子俩都会来我家,问候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
1968年志忠和我相认后,不久,我就将志忠是我亲哥,以及他的情况,告诉给了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也许因为志忠也是抱给人家的,也许因为我的脾气,所以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不得不接受既成的事实。不过,志忠的热忱、真诚、开朗,很快就获得了我父母的认可。甚至,在许多场合,我的父母也都把志忠作为很亲的、可以依靠的亲人。尤其是在 我的婚姻濒临大崩溃之前,志忠义不容辞成为“力挽狂澜”的主角。
其实,我走的是我的独木桥。
志忠看着我走独木桥,走过独木桥,拐弯而去。
志忠很是为我得意。
志忠后来也有自己的许多得意:马坑路盖起四层大楼房,自己住不完,还出租;又买了新车;三女一子都出了国。
我再见到志忠,是在南平殡仪馆,一个小房间,一口有机玻璃罩子的棺材里。
他是在晨练时,心脏病突发。
“六六”之丧,张家谁来?
志忠,从来没有姓张,志忠姓邱。
在兄姐弟中,志忠是上学最少的,职业是最辛苦的。然而,志忠是最有情的。
志忠,不仅因我与他是血缘同胞,我亲他;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他有做哥的义务、责任,他赋予了“兄弟”以真心情,我依他;更重要的是我哥志忠人苦、人好,我敬他。
志忠,我哥。
志忠,2002年末,活蹬蹬了六十三年的人,没有能够过得了“六十三,一大关”,安了,静了。
2007-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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