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仰虚云，是在我去到净居寺之后。
    先是在客堂的墙上，他在挂着的一幅大相框里面，半低半侧着的头面，眉宇紧锁，瘦枯脸苦，乱发长须。印象深刻，只为那悲而不壮的悲。
    其次，是在方丈的会客厅正面，一在壁上，似乎是金属压模的凹凸不平的他，直立着，两手正在拨着念珠；又一在主客并排之间的茶几上，与客堂墙上相框同样的他，显得小去五分四。二者同为一人，皆可呼之欲出。但我断然是不敢呼之的，他低头，我抬头或平视，自觉不该不敬。
    再次，是在悟智师父的拜坛坛座上，立着的一面不大不小的相框，里面的虚云老和尚像是永远的半低半侧着头面，永世眉宇不开，一辈子瘦脸枯苦，到老来须发长乱，悲而不壮的悲，愤而不怒的愤。
    到此，因为我是站著的，师父的拜坛坛座高不及我腰，于是有了我低头看虚云老和尚，虚云老和尚低头看坛角的当儿。
    坦率地讲，我更多的是欣赏摄影师所捕捉到的神运精气，而对老和尚高僧大禅师的眉宇，怎么就觉得师父悟智老和尚针对我说的：“我看你，眉头常锁，紧皱的很，应该是有许多的思虑，还有许多的放不下啊！你几时想开了，放下了，眉宇自然也就舒展了啊！”

    净居寺在吉安，6月22日进，7月16日出，期间并不曾离了寺院围墙。所以，直到翻阅亲友所赠《佛教名胜楹联》，偶然见到有“吉安虚云和尚纪念堂”的，方才觉得可惜不曾前去看看。如今只见纸上印的：“虚空粉碎，一点灵光含万象；云水苍茫，百年劳瘁护三门。”
    这联的下句远不如上句来的虚中有实，火化了，粉碎的自然是虚空的骨头，而留下的一颗舍利子，若不似平视所见如小河卵石的，而真如低头看到的那般晶莹通透，那敢情包罗万象。

    若不是去住过那么一座寺院二十来天，还会继续已往羡慕僧人心里的无欲和不再为情所烦所恼，后来，除唯一感受师父悟智老和尚他是真的全都放下了，之外的，依我观察，如是我见，如是我闻，七情六欲多多少少还在清除，要真都干净到悟智师父那样，悟智师父亦就平常了。
    悟智师父之所以将虚云老和尚的像供奉起来，当然是因为崇拜其见地与其在天，也因此，要我认真研读虚云老和尚的《参禅法要》。
    我到广州后，每天必遵师父所嘱，低头伏案看《参禅法要》。又专程去了购书中心，看看还有虚云老和尚的什么。结果，星云的高低一书架，少林头的一行又半，其他和尚的也成摞成排，独虚云的二种各一本在架低层！

    低头看看，莫非这就是那位让我们瞻仰的必须高高在上的坐过十五个道场，重兴六大祖庭，一身兼承禅门五宗，僧腊一百零一年，法嗣信徒达数百万众的禅宗泰斗虚云么的该当所在？
    莫非这就是1951年3月在云门寺被地方干部及民兵百余人包围，数大汉以木棒铁棍殴打逼其交出金银财物，上自瓦盖，下及地砖，大事搜索无果，到来他五窍流血，肋骨断折，始终不死，震惊全国乃至北京方面“云门事变”的虚云方丈的变相？
    莫非这就是1952年春，北京政府电令广东派员护送入京，受李济深、陈铭枢、叶遐庵、赵朴初等热忱亲迎，又被推举为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的上虚下云老和尚之当今？
    然而，我是低头看的，因为低头看看，才看到一个完整的伟大的真实。一位世寿百二十岁，1959年圆寂的中国近现代佛教禅坛的泰斗。

    我挺别扭的，要是有人鼓惑着叫我非抬头不可的，我偏偏低头，甚至以皱住双眉不屑一眼。呀！突地，我发觉这人如何这等的低头垂目了——或许，他面前是个不堪的现世！
    那究竟粉碎了的是什么？是他放下的现世之虚空？还是舍弃了他的太过现实的现世？
    我拿起他的思想，听着他的法语，高高的，远远的，那天边苍茫的依然团聚的流云……

                                  2011-07-23   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