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行踪(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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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北南平】老道空心

   发布日期:2009年09月0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那一日,到茫荡山三千八百坎,这闽赣老道我们一路登去,心宽不过坎石,意长超越坎道,举步恰好坎层,感情渐上坎坡,拾身边山崖突兀岩土,惊峡谷对面峭壁草莽,满目杂树交错,盈耳泉水流音,得意丛林苍翠,惟独独要我这老的费神思量的是,那一棵棵古老的红豆杉、钧栗、香樟,直径都大到必须数人才能合围了,无论依然挺拔参天繁枝衍叶,还是寂然倒地苔衣藓着,怎么就都是空心了的呢?

      韩愈《枯树》所写:“老树无枝叶,风霜不复侵。腹穿人可过,皮剥蚁还寻。寄托惟朝菌,依投绝暮禽。犹堪持改火,未肯但空心。”我在此地之所见的它们,虽有朝菌寄托蚁还寻,但非全如诗是。它们都不是枯树,即使横卧也如睡酣然,何况多数从容地厚以至天高,风霜复侵绿依然,飞禽时栖在其间。但有一点则是共同的,即“腹穿人可过”。所见之腹最大的,内里足可同时容纳六个大人。
      但凡这样的大树,我少小听过的故事和青年在乡下所知的传说,都有元稹《古社》所谓“古社基址在,人散社不神。惟有空心树,妖狐藏魅人。”若是在人口兴旺的村落,它们必是被敬为神树的,它们的根底四周的土地上,必有香火蜡烛银钱纸灰的。也正如这首诗的结末:“农收村落盛,社树新团圆。社公千万岁,永保村中民。”
      对于这样附着有仙气神灵的老树,有一种亦敬亦畏的冥冥在我心里存在。

      面对树的空心,我心空虚。而在我身旁的同行青年和年轻,则实心得一如那空心树旁所有胸怀健康的中树或者还在茁壮成长的小株。
      我不能不感叹世间的人、物,竟然有如此这般的雷同。
      也不能不思考这一实一空的所以然。
      我不是常常记不清过去的事情,甚至说不明自己究竟多少岁了吗?啊,这空心树本有的随岁月而增加的年轮,不也一样在老大之后,没了那过程!是忽略?是不保?是掏空?


      我不是纵然老气横秋时,仍要保持外在的健硕和青春?看了这些空心树,才借鉴得一个道理:树靠一层皮,人要一张脸,任凭自身内在的痛苦和无奈,能撑得住时且直立,轰然倒地不变形,这显然的是与十年树木同样,百年树人的风骨和气质,道理所在心空而不死心的活力,来自生命的根本。
      因此,我想到田野稻穗成熟后的低头,类似是心灵的反省。


      可惜,人有不能反省一生,终身如稗的;有不能空心如树,因藤蔓纠缠而不能高大的;有太过讲究利己的坚实,结果是有,却未能高大……人之最可叹的是,在同样栉风沐雨里的几十年后,远不如这空心树的寿。
      生命不是无常的,而是有常的。
      “常”是规律。
      生命的是命,是有生气的。
      生气靠运气来营养和维持。
      运气才是无常的。
      运在于奋发和上进,气在于呼吸,吐故纳新。树无知而能自觉,人有知而生来懵懂!

      返回坎下,一片芭蕉,据说年年结果,数年辛苦,数年后终。让我想起苏辙《新种芭蕉》:“芭蕉移种未多时,濯濯芳茎已数围。毕竟空心何所有,欹倾大叶不胜肥。萧骚莫雨鸣山乐,狼籍秋霜脱敝衣。堂上幽人观幻久,逢人指示此身非。”这不也吟咏有“空心”?
      可怜芭蕉不过是常绿大型多年生的草本,其“空心”,乃是茎与茎的间空。那些不胜肥的大叶,虽然也扶疏似树,高舒垂荫,终究质却非木。是故,不可与大树的空心同日而语。
      这世间一物一物也是有对应的。不是所有的树都会空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老高老大,曰之以“树”的芭蕉树如是其一。 
      再回首,三千八百坎的茫荡山,有数空心未必前事,无尽老道还将后来!
                      
                               8月31日归后感想   写于2009-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