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生】老师，早晨！非常感谢您，（略）……还想请教一个问题，您为什么在《小白菜》里，没有谈民谣方面的构想？
     【拾穗】我觉得没有必要方方面面都谈到，主要的谈了就差不多了。《根生》的创作，对我个人来说，有意义的是，在根生这个人物塑造上，也就是人物故事的取材方面，是以前我没有过的。所以，我记录了造就这个人物的思想逻辑推进过程。这对于我是宝贵的。
     【祁生】是的，我觉得非常生动，人物完全由您活化了。（略）……您能不能教我一下，您怎么样取材的？
     【拾穗】应该这样说，我一开始看到那个人，脑袋里有一秒钟闪过小二黑，但是随即否定了。《小二黑结婚》是短篇小说，赵树理的，民谣的容量不可能及它的万分之一。还想到贺敬之的《回延安》，也立即否定掉，因为那是长篇叙事诗，民谣与它不但有篇幅的不对，更有语言特点的明显差别。想到《歌唱王二小》，感觉有点靠谱，但我还是认为民谣的语言，跟民歌的歌词还是有比较大的区别。我为什么会跳出来这么些模特版本呢？因为你要的是民谣，我从来没写过。
    【祁生】但是您不但创作出来，而且非常好啊，（略）……您最后是怎么样做到的呢？
     【拾穗】应该说，正是因为记起来刚才提到的著名作品，使我清楚了：一不可以是长篇，二不应该写成叙事诗，三一定要用很土、很朴实的，让不识字的老农妇都能听得懂的，明白什么意思，动得了心的语言。
     【祁生】这三个方面您是怎么样做到的？
     【拾穗】不是长篇，不是叙事诗，既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好是好在人物的故事情节可以粗枝大叶，免得人物出逻辑关系方面的纰漏。不好是因为写的少，要说尽事情好难，交代不清楚，漏洞百出。这有点像写汉字，笔画多的，哪怕有败笔，结构可以支撑，而笔画少的，少到“三”、“二”、“一”、“人、“大”这样的，连书法家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祁生你出的命题，难就难在题材的取舍。
    【祁生】是啊。
     【拾穗】所以，我把根生没了爹娘的岁数设在他压根儿就不懂事，甚至还没记性的时候，这样，就免去了许多他与父母一起的叙事，故事就集中到那条白布，还有他的眼睛看的方向。
     【祁生】您捕捉到画上人物的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拾穗】是的，看画的人本来就能够随着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头脑里做二次创作，我给出的送葬队伍，则把二次创作做了适度的整合，以便勾勒根生的身世。同样，根生手捏的白布，因此成了吊孝的，而且是别人落下的。这就为他也想要戴孝而不能，有个逻辑的交代。
     【祁生】是的。我读您的诗，心都在打颤，很悲伤的感受。
     【拾穗】题材的取舍有很大的难度，所以，语句、词汇、字眼要能成为主体实现，也就是根生这个人物能不能活起来的关键。
     【祁生】这个方面也是我非常感兴趣，本来今天就是想问的。
     【拾穗】格律诗有严格的节奏，七言的，前四后三，其规则是二、二、二、一；五言的去了七言最前的二，形成二、二、一。词有所变化，我就不讲。自由诗虽然自由，但绝不是把一句一句的大白话，排成一行一行，除了必须有形象，适当的押韵，之外，合适的节奏是必须有的拍子。民谣有可唱性，节奏简单，相对固定。这是我过去读民谣时，感觉比较深的。
     《根生》的每一句都是三节拍的：

                   太阳 蹙到了 墙尾巴，

                   墙垛垛头 还坐着 他。

                   手捏捏 捏住条 吊孝，

                   是送葬的 人儿 落下。

                   直勾勾 想往 身上搭，

                   可怜怜 想哭 他没法。

                   种子 掉地 泪灌棵芽，

                   却不知 子出 哪个瓜。

                   抬头 望 月亮……

                   月亮 趴在了 墙泥巴，

                   墙根根底 还坐着 他。

                   手捏捏 捏住条 吊孝，

                   心里头 叫过爹 叫妈……

                   低头 思 太阳……

     【祁生】哦，很好听，节奏感很鲜明。
     【拾穗】楚辞相对于更古的诗三百中的颂和雅，即便风，都算是白话，盛唐的格律诗相对于楚辞，就更加是白话了。但是格律诗，尤其是七律、五律，老是讲究典故，非注解未必为人尽懂。大宋的词，是当时的自由诗，因为是唱的，当然就撇去了典故，好让听众入耳收享，而不须摇头晃脑想了才明白。到元，曲就活脱脱的是民谣风，不但好懂，好听，还好记。
     元曲的语言最典型的莫过于叠字的应用。这是文人创造的吗，不是，是文人写戏编剧，借鉴民间语言，民谣小调，加以文人化的再创作。
     【祁生】是的，我也很喜欢元曲。
     【拾穗】为什么要用叠字呢？是因为怕人家听不清，听不明白，重复，强调，当然，也是节奏。
     【祁生】老师，怎么样才能把叠声字用的恰到好处？
     【拾穗】我在写《根生》时，什么时候用叠字，什么时候不用，完全没有这个方面的考虑，包括黄河流域语言的粗细，全是顺心顺意出来的。这里，我想告诉你，考虑这个人物我想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而第一句到结束，写出《根生》来，不到十分钟。我是哭着写的。像起兴（第一句）、夸张（泪灌）、暗喻（不知子出哪个瓜），这些都是脱口而出的。全首只改了第一句的一个字，原先的“太阳走到了墙尾巴”改成了现在的“太阳蹙到了墙尾巴”。    

    【祁生】谢谢，谢谢您，老师！（略）……
     【拾穗】我到现在都怕见根生，一听到《小白菜》，会流泪。
     【祁生】老师，最后，我还想问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抬头望月亮”和“低头思太阳”不跟全首押韵？还有，“低头思太阳”，我不懂，能不能解释一下？
     【拾穗】两句不押韵，是我自己在哭着写的时候，喘气的，不清楚是我一路押下来，觉得没个歇的，歇了一下的。写完，我自己既觉得怪，又觉得不拗，就没去改。
     写完觉得“抬头望月亮”和“低头思太阳”是李白《静夜思》的，但是，我写的时候一点也没想到任何其他的谁，就根生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李白也同情根生的。
     “思太阳”不单和第一句有个照应，照应那是形式，而我觉得思亲可以是根生一时间触景生情的情绪，也是他这样身世之人的一生不解的、根深蒂固了的情结。然而，他更有自己继续生活的主体，随着新的太阳的东升，太阳照耀到墙垛垛头，热力四射的，不单单太阳，还是他自己这么一个汉子。
    【祁生】非常感谢老师（略）……耽误了您这么长的宝贵时间。

     【拾穗】我也同样要谢谢你，成就了我新的一篇日志，成全了《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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