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日本中篇通俗小说《新珠》的故事梗概。这部小说写于一九二三年，作者是日本二十年代新思潮派的菊池宽(1888-1948)。
      冯度同志翻译的中文本很畅销，这除了由此可见中国广大读者对日本人民的友好的情感外，我觉得还必须归功于译者和刊登在今年元月八日《福建日报》第4版“书评”栏上的丛一同志写的评论《喜读新译日本小说《新珠》。丛一同志的书评和冯度同志在书前写的《译者的话》都说这部小说“情节安排引人入胜 ，人物刻划（造型）栩栩如生，心理描写细致生动，情趣盎然。”
      未曾相熟的男女在结合之前，有必要请知其双方的媒人穿针引线，绍介平生，道出优长之处，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但是，当他们已经成婚，共同生活甚至已有了孩子后，难道还需要媒人锦上添花，在这一方说另一方的好话么？除非瞎子还需费听闻他人对自己爱人的美貌所给的描述。
      《新珠》已在诸位手中，诸位也都翻阅过了，恕我不在此时再加赞赏。
      不过，不能不看到 ：《新珠》是一本写爱情的书，而且是多角恋爱 。因而很增了一部分销售量。
      讲到这里，插两段 “读后感 ”的故事吧！

      一位朋友告诉我，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告诉他说 ：“堀田迷得了那么多女人，大有本事了！”
      另有一位女青年在给她的女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认为，对男人，在一定程度上不能相信。”她还写道 ：“我曾经读到过，有个思想家说，恋爱对男女双方都是受罪，是患了精神上的高烧病。在医生看来，伤寒就恰如把一块容易破碎的豆腐放在手掌上，从一个地方拿到另一个地方去。这时，只要注意不要把豆腐弄破碎，生命就得救。”当那位女朋友看此信后，非常激动地回信写 ：“你写得太好了！真没想到你的文学水平提高得这样快！”其实，读过《新珠》的人一定会记得，那一段全是抄了瞳大姐的。
      对于这两个故事，我相信在坐的诸位已经嗤之以鼻。然而，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在欣赏文学作品时，这真善美，这假恶丑， 还是易于甄别的，倒是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们的青年常常迷惘，不解从书籍中去寻教，有时得到的答案是对的，有时却是包着糖衣的毒药。
      我不想在此说教。
      我只想将《新珠》中三女一男的四种恋爱观，以及由此可见于书中各自结局摆在各位面前，是非曲直、精华糟粕，由正迈步在四个现代化道路上的诸位去鉴别吧！

      首先，谈堀田义辅。
      堀田的恋爱哲学是 ：“爱情是在更高形式下表现出来的一种性欲 ，不达到这一点就不是真正的爱请（P109）。”“至于什么怀孕，只不过是一时的偶然（P231）。”“为了这，却被关在家庭里，我下干（P231）。”因此，他要“冲破女人的羞耻，踌躇，恐惧以及有时甚至对自已的反感，一直冲到女人的心脏里，冲到女人的肉体里，才是攫取女人的独一无二的途径，即使受到烂子一次二次的反抗，也必须当头劈上去，一口一口地把她吃下去，最后把她打翻在地（P298）。”
      堀田的结局是 ：他受到了烂子的嘲弄，青木的痛打，都二姐骂他“魔鬼！”尽管如此，厚颜无耻的堀田绝无悔过之心。可想而知，他将在此书结束后开始他新的色情故事，绵延至今。
      其次，谈筱崎瞳。
      瞳大姐曾以真心相许于堀田，虽然她万分激动，但她“理智的灯火，也还在点着，照向自己确信是正确的前方，沿着自己踏开的荆棘的道路走去（P150）。” “在她的心里，潜藏着一颗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高贵的而纯洁珍珠。一颗象珊瑚珠嫌恶毒物，真珠嫌恶一切邪恶那样的灵魂的珍珠（P106）。”（请注意，这一句是《新珠》中第一次点出“珠”及其含义——少女的贞操。）
      瞳大姐的结局是：尽管受到堀田的种种精神践踏，以至她长期的成了精神上的尼姑，但她的思想成熟了，她潜藏的珍珠是纯洁的。
      再谈筱崎都。
      都二姐认为“自已有了真正心爱的人，而且他又真正爱自己，我就打算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他。”“自己挖掘坟墓呢，还是自己修建殿堂呢，不管怎样，自已干的事情心里也痛快，问题越重大，我就越不愿意受到别人的指挥（P149）。”
      都二姐的结局是：“当她把自己丰满娇艳的身子献给堀田之后，把她那颗唯一的珠宝轻易地、但无可挽回她在欢乐的泥潭中给污秽了(P166)。”（请再注意一下，这一句是《新珠》第二次出“珠”及其含义——少女的贞操。）
      性格是命运的半个造就，虚荣是罪恶的最大先驱 ，任性是愚蠢的充分证明。筱崎都兼而有之——虚荣和任性，所从她的“命运”是可悲、可气、可恨的。
      最末一位是筱崎烂子。
      筱崎烂子象明珠一般，“从处女的身钵里发射的是难以言状的无量光。这是爱神维纳斯所佩带的高贵光环，己经懂得男性的古埃及女王古丽奥特拉，尽管是绝世美人 ，也不可能具有乡下挤奶姑娘所具有的那种处女无量光的美。这是千金不易的光芒，万金难买的力量。”
      筱崎烂子百般捉弄了堀田，战胜堀田。她是日本二十年代要求不受男子迫害的新女性的代表。
      有一点，务必请读者注意，筱崎烂子凭着自已具有的女性美捉弄堀田，嘲弄他，以达到她报复的目的。这种方式是有时代和社会局限的。
      一些同志，读完《新珠》后来问我：“到底什么是‘珠’？”这些同志不大相信——“珠”指的是烂子。
      前面，我引了书中两段直点“珠”的文字，从中可知“珠”即指的是少女的贞操。“新珠”指的是新女性的贞操。
      下面谈谈《新珠》的文学价值。
      《新珠》的文笔朴素无华，情节的发展顺时而进，难得有枝丫分叉，故事内容直陈铺叙 ，人物的刻划有作者为之代言，也有人物自身内心活动。这些都是“通俗”所需求的。
      距离菊池宽写这部小说的一九二三年，时过将近六十年——一个甲子，冯度同志将《新珠》绍介给我国读者，这对于中国读者了解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日本社会的一角不无认识上的意义。
      二十年代，垄断资本与军国主义结合，已经使一个带军事封建性的帝国主义日本发育健全了。一九0五年日本强迫朝鲜签订“保护条约”，使朝鲜沦为其殖民地，一九一四至一九一八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等任何一个社会政治问题都未曾影响《新珠》的故事，犹如波涌涛汹的大海未曾影响过海蚌体内的珍珠。
      那么，这部小说的文学语言如何呢？我不懂日语，也未见过《新珠》的日文原版(福建人民出出版社出此书时没有署明版本依据)，仅就这次出版的中文本而言，恕我直说了吧——太过一般。
      当然，并不是毫无精彩之处，象这部书的第四章“匆匆忙忙的春天”，就比较富有戏剧性。画家筱崎的遗孀俊子因还债要将画塾卖给住田男爵，当她一听说那位男爵不等她搬迁出去便要带着家眷来画塾赏樱花。“即时脸色阴沉下来：‘嗯，那又怎么样呢？’语气是温和的，但是，那种生长在花柳巷的家传的脾气，立即就在鼻子尖露了出来……寡妇深感是一种侮辱的要求，然而她打着呵阿，若无其事地笑了。可话里有刺，在挖苦人。”在中间人要她“宽宏大量”时，“寡妇压抑着心头的恼恨，已经什么也不说了。”第二天，当客人到来时，俊子“马上叫烂子把窗门关起来。可是窗门是小格小格的嵌着玻璃，从室内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情况。”
      当我们的读者再往下读时，我们仿佛觉得是看到一组电影特写镜头 ：“正在透过玻璃看的寡妇俊子的睫毛上，不知在什么时候，懊恼的热泪，已聚成露珠。”作者这里插叙道 ：“这也是难怪的”以表同情。接下去，有声有色地继续描写道 ：“真气死人哪！房子原来的主人还在，可那样大摇大摆地跑进来，这不是要把我们踩在脚底下吗？什久赏花？我听了就要吐。唉，气人哪！ ’她象小姑娘那样，,拿火钳敲着长方形火盆的边缘出气。使人感到她又和往常一样歇斯底里大发作，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她的心情，正好象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洋一般可怕。”内心的刻画，外表的描写，作者的抒情感叹，在这里都恰到好处的表现，从而揭示了俊子这个特定人物的性格。
      性格指使着人物的行动，通过这种方式，达到显示人物性格的目的。
      在第四章中，还有一个活跃于纸上的人物——精美堂老板，将筱崎画塾介绍给住田的中间人。为了说明住田要带家眷来赏樱这件事，精美堂老板“从社会上对遗作展览会的传说 ，到天南地北地扯了许多话以后，好象有些话不好说似的。但他终于这么问道 ：‘嗳……太太，你预定什么时候搬家阿？’当俊子答复说还要做各种准备时，他说：‘是的是的。’”作者在这里给了我们一个很有特征的中年男人的外貌：“虽然还年轻，但是头发开始有点稀稀拉拉的精美堂老板，似乎还有点犹豫，带神经质的苍白的脸，一会儿低下去。”他要对俊子说住田想来赏樱的事，他到底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口，但“他是如道寡妇的脾气的，好象在快要打雷雨的乌云底下走路似的，诚惶诚恐地把话说了出来。”对于精美堂老板来说，卖主是他此刻的面对面的主人，所以，他不能下赢得这个主人的信任：“精美堂老板一边抓他秃顶的头，一边惶恐地说住田男爵夫人是大阪有名的骚货，请她宽宏大量，原谅自己这个中间人。”第二天，当他领着买主到来时，他“摇头晃脑地站在前头……”作者用很少的笔墨却塑造出一个有特色的二主一仆，使我们闭目可见类似的人。
      最后，我就中文译本中明显存在的病误，试举几例：
      一、逻辑推理上的反常：（P214）当烂子在网球比赛中忽然认出当裁判的就是冒险在海边救过自已，却不肯留下姓名的人时，译文：“因为仅仅见过一次，即使记不清楚，如果再次见到，就不可能记不起来。”这样说来，如果一时还听不出毛病的话，我们换一种说法：虽然仅仅见过一次，即使记不清楚，但是在第二次见面时，就一定能记得起来（不知原着是否如此）。
      二、顾此失彼的注解:(P230）堀田抛弃都二姐，都二姐悔恨不已。当她要告诉堀田她的身孕已愈来愈大时，她小声地对堀田求情：“你！”译者注释 ：“日本妇女叫自己的男人以‘你’称呼。”译者却忘了，在他的译笔下，无论烂子对堀田，还是都二姐对青木，或者瞳大姐对小菅，女性的前者对不是自己男人的后者所用的称呼都是“你”。
      三、词汇的搭配配不当，令读者味同嚼蜡：（P1）在筱崎静湖的“两只雄鹰”等杰作问世的时候，“曾掀起了世上的热烈的好评”“（P8）她（烂子）的脸蛋儿很象已亡故的父亲，只是乌溜溜的眸儿过分的清沏，若果一定睛凝视，就在那里闪烁着凄厉的艳美。”说眼珠子乌溜溜的，当然很美。但“艳”是怎样的？又怎么个“凄厉的”——“艳美”？总叫人无法想象；（P289）当堀田追求烂子的爱时，烂子想到她的二姐都，于是烂子对堀田说道：“‘请你爱我的姐姐，求求你，这是我最大的要求。’烂子脸上有一种优美的决心。”说“决心”显于“脸上”这已经使人感到不解，何况还在“决心”前加上“优美的”形容词呢！
      四、福州方言的用字用词出现在译文中：（P330）“小都一见湖舟那副认真的神气，堀田玩弄都二姐，却拒绝与都二姐结婚，都二姐只好说：‘不行，我的身体不行了嘛……要养孩子了。’”“养”在普通话中是“抚育“培育”情营"的意思，福州方言的“养”却是“生育”的意思。这里的例句应当改作：“要生孩子了。”一如此类的以地方性语言泽成的文句，《新珠》中甚至整段地出现了，例如（P278）堀田到首饰店购买礼物的那一段，福州人看了就比外地人对劲些。
      五、标点符号的错误：“（P1）记性好的读者，也许还会记得，或音稍微对美术感兴趣的人，想必也曾在报刊上看到过。在大正某年……”，我们知道，现在在“看到过”的后面缺宾语，是不完整句，所以应该将“看到过”之后的句号改为逗号，使“大正某年……”整节作为他的宾语部分。说来，这种错误是不应该的，因为，它出在全书的第一页的第一段的第一节，这使我感到犹如戏幕刚刚拉开，只拉了一截就被卡住了那样尴尬。
      六、用字的错误：（P157）当堀田带着都二姐这个美丽的探病客，到医院去看望菅秀三时，堀田说：“我从御茶水坐高架电车先到帝国剧院去，汽车留给你用，你们漫漫谈吧。”“漫漫”应是“慢慢”。
      列举了以上这些病误，目的是想证明古语所说的：书，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读者并不责备求全，将小说当作中小学生的范文来读，但写作(译作)的人总要认真对待自己的作品，使之具有范又的严谨。
      严复曾经主张翻译应备“信、达、雅”的条件，鲁迅先生、郭老等文学巨匠很推重严复的此说。郭老曾告诉他的子女，翻译文学作品不仅要能够达意，还要求其译文同样具有文学价值。那就是三条件不仅缺一不可，而且要信达之外，愈雅愈好。所谓“雅”，不是高深或修饰，而是文学价值比较高。
      《新珠》中译本虽有某些不是，但作为我省出版的第一部日本小说，冯度同志为此所作的努力是十分可喜的。
      “好了！走吧！”（《生死恋》片末野岛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