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起早，笛曲《柯山红日》，悠而不扬，忧而非愁，优而无秀，把将我从睡梦中吹了个彻底的清醒。
      我也会吹曲，一生也就仅会吹一曲，不是山人横吹的笛，而是箫，竖着吹的。
      山人同是我这样年纪的，之所以买笛买箫，是因为此是乐器中最为便宜的。一支笛一角五分有的买。箫三角钱即可，省一日的伙食买支箫，还可剩三张贰分的纸币。
      就像现在的我，因为自己大腹便便，就怕见到别人胖一样，我不喜欢器乐的高音，大概是因为我本身嗓音尖，所以，当年十五六岁时不选笛，而择箫。
      我会吹的一曲是《苏武牧羊》。
      曲是古曲，配有唱词，极是的悲凉：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夜在塞上听笳声，入耳痛心酸。
            转眼北风转，雁群汉关飞。
            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帷。
            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任海枯石烂，大节不稍亏。
            终教匈奴心惊胆碎，拱服汉德威。”
      吹《苏武牧羊》，一是因为其可以吹得缓慢，我足有时间在我的头脑里找下一个洞孔；二是因为它很悲凉，即使少年不识愁滋味，但我生性悲凉的一面会本能地支配意识来理解凄苦；再就是高一的《语文》，有《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第二十四》的节选《苏武》篇。
      虽然《苏武》所写感我，但我还是怕背诵课文的。
      时年老师要求背的通篇，我今能记得的不过一节：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还有两句零星。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四十七年过，我发也白许多矣。一文，一歌，一曲，究其予我个性的影响多大，无法度量，只知这竖箫有节，这横笛有节，这人志有节，可通不可辱，大肚能容不折腰，或与其有关而系之半百，乃至不尽将来。
      《柯山红日》，出自1960年的电影。山人说，笛曲是一位友好当时所教，可惜，那友好已故去。
      说这事，很使得我再次觉悟：人的教化与乐与文，或一曲一篇一句，何其的意义之有，之重。
      再听《苏武牧羊》，潸然无泪。
      晨感红日清醒，夕看斜阳觉悟，悠扬与否，忧愁与否，优秀与否，不再紧要。
      当此。

                                 2008-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