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有两位兄长。两位兄长各有一女。
我的母亲是我外祖父的长女。
也就是说,我的母亲有两位堂姐。
年长的那位,习惯上称之“大依姐”,或者以其夫家所在三角井,曰为“城里依姐”。
另一位则谓做“苍霞洲依姐”。
这样,我也就当然而然有两位堂姨,分别为“大姨姨”或“城里姨姨”,还有“苍霞洲姨姨”。
要讲她们,还少不了会扯到我外祖父的小女儿,我的母亲的胞妹,也是我叫“姨姨”的。
东边村郭氏家族的她四姐妹如何出嫁,我自然不可能见到,听闻的往事也没有,而能知晓,又记忆尚有的,大约是1949到1976年间。
实际情况是:1976以前,我们家还在南平,姨姨也由我的父亲和母亲介绍到南平就业、出嫁,所以她们四姐妹之间的走动,就很少了。
城里姨姨家这边,因为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与之走动的稍多点,我1970到1972年又有四五只装书的木箱寄存在那里,有过三四次的走动,所以能说的事,又有直感的,会比苍霞洲姨姨多点。
苍霞洲姨夫可能死的很早,苍霞洲姨姨一个人养育独女成人。
因为苍霞洲是闽江去上游的往始来终码头,再加上我看苍霞洲姨姨块头、说话的声气、处事的做派,尤其当她提起水桶往马路边泼水的架势,我判断苍霞洲姨夫和她是吃上水码头饭的,应该不错吧!
码头饭,要么苦力,搬运装卸,要么做生意,买卖进出。要是能混到“站码头的”身份,当然也就不至于孤儿寡母如此寒酸的。
我没见过苍霞洲姨姨光鲜过的。高大得甚至有点粗壮的体格,后脑勺一团大大的发髻,一身蓝色粗布短衫,开边襟,就跟一件男人穿旧的长衫,突然被剪刀拦腰直截了当过,套在她上身那样——说不得体吧,不会;说得体吧,也不会,总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大约是1976年的夏初,我去了一次苍霞洲姨姨的家,也是唯一的一次。为什么去,现在忘了。还有强烈印象的,就是苍霞洲姨姨有只红色的大桶,很漂亮,很轻,即使重重地往地上碰,也不破——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塑料”做的,是苍霞洲姨姨的女儿从香港托人带回来的。
苍霞洲姨姨的女儿,也就是我应该叫“香港表姐”的,我永远只是听说。大约是:她去了香港,先在制衣厂做工,后来做了舞女,后来疯了,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后来,没有了后来。
苍霞洲姨姨的日子可想而知,有何等的艰难!
苍霞洲姨姨的事情,城里姨姨从不言及,两家虽都在福州,一北一南不过十公里,有车交通,却老死不相往来。
这其中,有个芥蒂。
据说,城里姨姨的女儿——我叫“依娇表姐”的,差一点被香港表姐“惑”去!
这让城里姨姨一家无法饶恕苍霞洲姨姨。
但是,城里姨姨和城里姨夫都是极要行善的和气人,如果仅此一事,人没去,事不成,应该不至于到怨恨的地步。听说,最主要的遭遇乃是:为了“惑”依娇表姐,香港表姐在依娇夫妻之间挑唆,致使他们离婚!更糟糕的是:依娇表姐的丈夫认为依娇的品德下流,才会被香港不三不四的女人动摇。
事情的过程真的是不是这样,我只是听大人们这样说。当然,依娇表姐真的离了婚,成了单身母亲。
依娇表姐也有件事,差一点遭我的外祖母——她的婶婆的责怪。因为,我的母亲之胞妹,也就是我姨姨之所以会认识我姨夫,是她做的介绍人。我姨夫曾经是国民党海军的舰艇指挥官,1949年起义,向共产党投了降,但从那以后一辈子全家都被标示为“国民党残渣余孽”、“反革命军人出身”和“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家属”。我姨姨不但必须默默承受来自工作单位的政治压力,还得常常在遭受丈夫酒后的拳打脚踢之后忍气吞声。
我的母亲则是三从四德的卫道士。
从一而终的观念,不仅仅是我的母亲、我姨姨、我大舅母她们“自觉”和“理所当然”固守的,而且可以说,即使为了生存,落为舞女,在她们看来,也是不齿的。
似乎,也因为这点,我的母亲也少有提起苍霞洲姨姨的。我也只见过苍霞洲姨姨来,没见过我的母亲去。
我们家和城里姨姨家的往来,算是这四姐妹中走的最亲的。除了上面说到的因果缘由,给我的直觉,应当还跟我的母亲和城里姨姨、我的父亲跟城里姨夫都喜欢听戏。我小时候,大家一起从三角井坐黄包车到南华戏院的那事,我还记得很清楚,也写过片段。
城里姨姨个子最瘦矮小,人最慈祥,和胖胖的、和蔼的城里姨夫,那可真是荫庇后世子孙的福。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未来入土前,灵骨一直有意存放在垂德坛。
苍霞洲姨姨呢。不知道。
姨姨和姨夫,安息在南平。
这些上一辈的母系关系的亲戚,皆已故去。其下一辈的我们,虽还活在,已属“依娘表”。
“依娘表”,福州话还有一层内涵,就是:没什么亲戚的“表”。
201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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