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婶
| 发布日期:2014年01月0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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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婶已故可能有大几十年了。
我最后一次在信平路遇到她,大约在1978年。
那时,她佝偻的程度,已不足一米四五。上半身和下半身差不多成九十度。
即使她极力翘起腰,仰起面,我也得躬下身,低下头。
对这位表婶,即使她一如常人,完全可以直立,我也应该而且必须向她鞠躬。
当我还在襁褓时,她天天都抱我上街逛荡,让我口含一枚去了核的五香橄榄,口哼“噢-噢-眠啊,噢-噢-眠哩,吾禞乖哦,吾禞喔哦……”
这事,我知之时尚少年,由表婶亲口说予的。
凡彼此相遇,她每次必要双手轻轻地抚着我的左右臂膀,一口得意地讲述一到二遍,这完全同样的话。
直到最后那次,我年三十有二三已。
我喜欢听她说这事,喜欢看她说这事的那神情。
由始来终,我至少听她说过二三十次或者三四十遍。
不厌其烦。
可怜表婶每一次说时,她的腰身都往下低一点去,头发一丝一丝地白多黑少,直到霜雪。
唯一不变的是她那独特的、似铃非铃的、响亮又清脆的嗓门话音——就是现在写来,也振得了屏幕。
表婶一向不胖,不瘦,洁肤,丽质。青年时必是美人,所谓的红颜吧!
所以,表婶她薄命。
曾经听过我的母亲跟我的父亲念叨起姑婆翁家事。
表婶是万皙之妻。不到十六岁嫁过来,一年不到就成了孀居人。那时,虽然还是民国,但改嫁已成文明,何况夫家知书达礼。只是她矢志不移,恪守贞节。
这便是我在行旅黄山歙县棠樾村,参观忠、孝、节、义七座古代牌坊时,怎么会想起她来的因为。
姑婆、姑婆翁和他们家, 1965年1966年间我还见着到过的——
姑婆者,我祖父之胞妹,我的父亲之姑。嫁郑姓。姑婆翁民国时任福州邮政局高职。府邸海关埕,一座两层的灰砖小洋楼,临闽江。在信平路,另有别庐一座,亦双层洋房,小园种有花卉。
姑婆翁和姑婆生育有三子:万选、万舞、万习。
也就是说,我的父亲和他仨是舅姑表,一表兄和两表弟。
我称谓的表婶,是我应该称谓之“万皙表叔”的结发。当然,这位表叔,我不可能见过面。
所以,表婶喜欢抱我,甘于带我四处走动,乐于哄我入睡。
那时,二战才结束,日本人才投降,国共战争全面爆发。老家福州回不得,避难南平继续。姑婆翁一家,我生父母家、包括我伯父一家的我们家,还有上万闽江下游的黎民百姓的家,都逃躲到了这山区之地。
表婶说她抱我的事,一定是从胜利街尾走到延福门码头,去我的伯父水果店要了枚橄榄,再慢慢吞吞地回来。
她一定有想过是不是像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这样,抱养一个婴孩。
可是直到她已年过半百,才有了一个养女,以其在街道办工厂做工的微薄收入,抚养这女儿。
我最后那次见到表婶,表婶仰起面来看着我说:“依达啊!汝爹汝妈务福哦!汝呀,真是吾禞乖,吾禞喔哦……唉!”我躬下身来,听她诉说养女十九岁知道自己身世后,回生父母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