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农历七月开始在公元历的8月7日，那一天我已经离家前后三天，正在湖南的岳阳。下午登了岳阳楼，上午去过张谷英遗下的古民居。
      而就在前一天的傍晚，我在巴陵广场望着太阳沉浸了洞庭湖的水里，其日的下午才离开长沙。上午岳麓书院的绿荫，再前一天天心阁的骄阳，乾元宫的虚火，还都滚烫。
      之后的8日去到武昌，9日参观湖北省博物馆。来不及极目楚天，当晚已流落到郑州。
      10日在了洛阳。
      11日清晨到黄昏，从白马寺的石马、洛阳博物馆的博采、洛阳民俗博物馆的民生到洛阳匾额博物馆的眉目，我兴奋不觉疲倦。
      12日洛阳的龙门石窟，非亲身不得领会古代人群的集合、作业的延续所表现出的当年美学理念和宗教意志的使然。
      回家是在13日，家人说，离普度节只有七天。
      家人这样说，是提醒我，我们该给老太爷、老太奶奶烧“纸衣”了。
      佛、道两教为孤魂野鬼举办超度的祭祀，时间长达农历七月一整个月。七月十五，所谓的“七月半”最为适时。
      我们家人尽管都很知道，我们的老太爷和老太奶奶绝不是孤魂野鬼，早都已安然转世，但我们还是记住自己应该循规蹈矩的孝道。
      因为这一日子的清晰，让我反而记起民间的传说，因为农历七月孤魂野鬼游弋，所以人者不宜远行，尤其单独而走。
      然而，我却独行，走了那么远的路程。
      因此发觉自己倒像是个孤魂野鬼！
      其实，这个想法是回来之后转念路程，因为意识到身处在“七月半”了，才有如此的自比。
      现实中，行程里，走的路越多，发现自己的生命力越发振作，我的内心里就越来越清晰地愧疚我的父亲，甚至有很沉重的负罪感。
      一路上，我想写出这一愧疚，这一负罪感。
      因为是我职业生涯需要的存在空间，我的父亲在生命最后的十年里，只能沉默，只能尽可能不动。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的父亲为了不影响到我，他选择了寡言，选择了不动，日复一日。
      我的职业无须坐班，上班的时间和场所一般就在家里。我的思考需要所处的安静。
      因为曾经每间隔十分钟或者差不多这时间，我的父亲一定要“生事”——或者如厕小解，或者洗手，或者饮水，或者找东西，或者……，不停地的“或者”，我的思考一次又一次被打断，终于有一天有一次，我“愤然”向我的父亲说：“爹就不可以不动吗？这样动，我怎么能工作啊！”
      从此，我的父亲极少行动。即使有所必要，也一定不让我能感觉得到。
      在我行旅的走动中，我反复在感受走动的活力，再三想象久而不动的“铐”牢，不可思议漫长的十年——那时间对于暮年的老者促使之必然反复思考的是什么，是什么滋味。
      我极力找寻一个合适的词语来作答，最终找到一个成语——“坐以待毙”。
      我的父亲是被我软禁而毙的！
      我那样的不懂，不懂老人家的心。
      我隐隐地在忆念我的父亲之笑容，无声的，或者短促的“嘿-嘿！”
      我在体验我的父亲无言“因为汝是我囝。”
      我的父亲从不会说“我爱你”，也不会说“父爱如山”。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的合葬墓在高山之上，我在心里无数次地，但也还是没说“我爱你”。
      因为我还在走，还会走，所以，我必继农历七月半之后的岁月，度我自己。

 

                                                               2013-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