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眼缘的。
     可能我老来的相貌更容易被同龄人认可，所以，当他向我走近时，即使我的左侧还空着一溜子的座位，但我断定他会坐到我的身旁。
     人是需要伴的，尤其孤单在旅行的途中。
     来人的脸上有着经过数十年北方风雨霜雪雕刻的折子，而双眼皮却又显现出南方人的灵秀，虽然满头白发，上衣白色短袖的衬衫，下身不长不短的短裤，还有稍稍驼起的背，以至手里不过只提着的一口几乎空物布袋，都让我觉得他曾经的负担。
     “俺可以坐这里吗？”河南口音，略微带点白酒的酒气。
     “当然。老哥坐！”我似乎觉得他是我乡下的一位兄长。
     “要水么？俺带了水的。”无纺布的购物袋里有一个小饮水瓶。这话是对我“许可”他就坐的回报。
     “您留着路上喝吧！”我理解这年纪带水行走的人，其节约的意识决非把空塑料的、铝罐装的顺手扔掉的另些青年所能悟性的。
     “这是去郑州的高铁么？”他的目光向着显示屏上的字幕。
     “不是的。是去北京西的。”
     “哦。你看看——”他将自己手里的车票给我：“俺这趟车在哪排队呢？”
     “‘G2002’，我也是您这趟9点19分的高铁。”我把我的车票给他看：“要等去北京西的车走了，接下去才是我们的。”我又补充道：“过一阵，我们也是在他们现在排队的地方排队。”
     “咦，你的怎么是红色的票，俺的是蓝色的？价钱一样吗？”
     “您的是在这个车站买的票吧？”
     “是俺外孙在网上买的，到了这里取的。”
     “这呀，就是了——我的是在洛阳站买的，不是您这个洛阳龙门站买的。我在窗口买，是红色纸质票，您在自动取票机上取的，您的是磁质蓝色的票。票价都是五十九块五，一样的。”
     “哦，那俺可放心了。”他的背松了一下，上半身自然地往下落了寸：“你的在7号车厢，俺在15号车厢。隔着远呢！”
     “一个道上跑的不是！”我指给他看：“您用过这车票，回去后把这地方——给绞了，不要完整就可以。这是二维码，里面存有你个人的许多信息，包括你的姓名、身份证的完整号码、户籍地址。要是不好的人拾到了，对你不一定好。”
     “还这样啊！俺第一次听这说法呢！”他似乎开始警惕。
     “您看——，这上面不就有显示您的真实姓名‘焦中山’，身份证号码中间您出生的年份‘1943’吗？”
     “哟！还真是的呢！俺今年七十二了。”他收起了车票。
     “您独自上郑州？”
     “俺来洛阳旅游的。外孙在洛阳。来了三天，去了两趟龙门石窟。现在回去。”
     “我昨天也去了龙门石窟。您免票的，可以多去。”
     “是，俺免票，没啥地方去，就去了两趟。也没什么可看的，都是佛像，好些头没有了。”他又笑笑地添了一句：“都说了‘看的不如说的’。你也是出来旅游的。”

     “能出来多走走，多看看，好啊！”我喜欢看他脸上的折子：“老哥家在农村？”
     “俺家在驻马店。”
     “驻马店，很有名的地方。”
     “啥有名！黄河有名的洼地，年年被水淹。”
     “您自家有地？”
     “有。不多。”
     “种庄稼吗？”
     “种。有玉米、花生、青菜，什么都有。”
     “老哥以前不是农民吧？”
     “当过老师。教小学。语文。”
     “啊！焦老师好！现在退休金多少？”
     “唉，俺退休的早，六十退的时候，退休的钱少，不像后来退休的拿的高。不怕你笑话，混口饭吃吧！”那已经够低落的身背更加萎缩。
     我真心希望老人家能想得开：“焦老师的儿女都孝顺，这比任何财富都宝贵。”
     “那是。俺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郑州，虽然俺不富，但还好。”
     “看得出焦老师是厚道人。”
     “那是。”
     “现在我们可以去排队了。您在靠近我们座位这边的队列，是专门磁质的检票口，我红色的，在那边。”
     “好的。车上见！”

    我记得和焦老师中间还隔着8、9、10、11、12、13和14号车厢。从此一别，若真能再见，岂不神缘！

                                 2013-08-16      追记 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