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善意
| 发布日期:2013年08月06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 |
我的父亲心地好善良。
没有谁置疑。
祖父逝世之后——或许非常非常多年以后,我才出生,而祖母,我们同一家庭,善良之极予我印象好深好深。
我的父亲之所以善良,一定有我祖父的教育和我祖母的遗传。
执政党无数次的政治运动,无数次地席卷全国黎民百姓,无数的无辜被无数求生者无数的各种欲望所加害,而我的父亲从不曾染指。确切地说,从我6岁懂点事的1952年的“三反”、“五反”开始,到后来陆续的公私合营、反右运动、“三年困难时期”、“文革”,听我的父亲回家跟我的母亲私下说的,都是谁谁谁的遭罪、倒霉和可怜。就连说到加害的人,也提个名字,不作评述的。
从仁的方面来议,或者从义的方面来论,我的父亲都不过一般,但我明白逻辑之后,才有感于仁者之事里必含大义,虽然义举未必仁。因此无论如何,我的父亲是仁者。
仁者之心是善心,仁者之意是善意。这也是符合逻辑的。
但是,善心善意却未必有善果。
为什么?
这里面,既有自我之说,又有造成他人的。
我的父亲就有未必善果造成他人的。
以下是二件我的父亲夸大其词的例子,皆为亲戚家事:
一是关于我伯父的资产。
我的伯父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到1956年公私合营期间,在南平的延福门码头开一小间水果铺。那店铺,我幼年时常去。我的伯父总让我的母亲带些上好的鲜果回家,我印象深刻极了。到我9岁能给水果店挑送我的母亲手工编的小竹筐时,我伯父店中央吊的大电灯泡迄今还在明晃晃着。
后来我的伯母死了,我伯父也走了。在我伯父善后期间,我的父亲很是感慨兄弟手足之情,面对群亲众戚,讲到其兄做经营的能力,生意在同业之首位,尤其积蓄之丰有金条若干等等,让大家钦佩羡慕神色各种。我的父亲所语,自然有事实的根据,也掺杂了点其个人感想的色彩。
后果呢?
从1961年我伯父去后不久,他的五个儿子和一个儿媳,即我的三个堂哥、一个堂嫂,乃至两个当年尚未成年的堂弟,就相互纠葛于“金条”的“若干”究竟多少根,一根多重,原藏处哪里,后来如何不见,谁偷拿了……等等等等的问题,猜疑从新坟之日起,到墓上树荫遮蔽那些年,三个堂哥的大打出手几乎每年都有,头破血流不止一次。
我每次看了都害怕,甚至出现“总有一天会打死人”的恐惧,还有悲情。
我的堂哥堂嫂和堂弟都曾多次聚起或单独询问我的父亲——他们的叔父,关于“金条”的究竟。尽管我的父亲一再说是自己不过一时说说而已,但又有哪个还会舍“有”成无,哪个又不是宁可无中生“有”呢?
为此,我亦曾问过我的父亲真实情况怎么样,我的父亲也只说具体并不晓得。
依我一生是我的父亲所有的见证人,我相信,那确实只是为了抬高我的伯父,而岂料后果的善意。
第二个例子是关于我二舅的。
1950年,我的二舅从南洋回来结婚,然后一去不复返。
我的母亲和我姨老说“一定是因为娶的是城里的老婆,被老婆控制了,才连在家的老母都不要的。”
我的父亲则以极大的热情和绝对的善意,无数次地重复说,我二舅一定是在攒钱,将来托人带回来。
于是,乡里每有南洋回来的人,我的外祖母便会去闻讯,去探听,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暮年了,产生出无数关于她的二儿子从南洋已经托了某人、某某人、某某某人,带了一笔、一笔、又一笔钱回来的幻觉。当人们劝告说并无其事时,老人家则坚信我的父亲之说,并且认定像我父亲这样老实的人,只有真,绝无假;要就是“你们一个个早就拿到分了。”
这时候,我的父亲已哑口无言。
这世界,唯我知我的父亲所说话的实重。
在我的父亲走了九年半后,纪念一种与生俱来的善良和格外的善意,我说“知父其子”。
2013-08-03 写 08-06 在岳阳 银通宾馆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