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 发布日期:2012年12月24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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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和万先生的认识,宛如在昨,而其所讲述的关于他父亲和他、他和他父亲的事,则让我觉得,要么象画框里镶嵌多年的一张照片,正面已经过旧,背面依然如今。
在我的文字措辞里,一直特别讲究“事”与“故事”的区别。因为在我看来,“事”必须全部真实,而“故事”则有加工,甚至杜撰。
我能从讲述人眼神的细微变化里,敏锐地察辨出哪是事,哪是故事。
万先生,名帛又。约莫三十四五六。因为在众人一堂里,该他叙述的他在说,所以,我就只是听,别的一概都忽略了去。
但有一点,我还是多少有点知而远之的,那就是万先生是生意人。我对生意人有偏见,即使他们如何的大宏大量,我都认定不过是掂两拨克按过计算器后的零头,包括完全可以将本事通过推销语言,习惯地说成故事。
然而,我听其言语。
我观其眼神。
继尔我聆听。
同时在享受他的目光。
那是当今不可多见的真与实。
也许,他曾经不计其数地叙述过他们父子的事,但他倾注的目光神色,清纯如泉滴,而他说的事,便成汩汩流畅的出山泉水,下自成溪。
万先生的事,在二三十年前,就我亲历和耳闻目睹乃家常便饭,而他的近二三十年以来的事,又无数万千人皆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结尾,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然而,到他的话语结束,我竟然沉默,甚至许久不能不克制自己泪水泛起的心潮。
要叫我复述万先生的所讲,干巴巴到就剩下:
“我的父亲,在他九岁的时候,我爷爷和奶奶就都死了。他靠那些亲戚,这一家那一家的给点饭吃。然后替人打杂,换一碗饭过日子。”
“他到三十才结婚。我的母亲也是很穷苦人家的。我姐、我哥、我姐、我,都相差三年。”
“在家里,我脾气最强。”
“父亲不一定打我,但是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说我。我只管扒我的饭。我扒了就问他:‘你说完没有?’他说:‘我还没说完。’我就两手把起桌子,掀翻掉整张桌子,然后跑掉。”
“每次跑掉,家里人就得到处找。我就在外面流浪两三天才回去。我不读书的,就读到小学。”
“后来,我跟着邻居人家到城市来打工。那人家搞大排挡,搞吃的。我帮他接待吃客,收钱,管账。一晚上上万的款,我要是抽个一二百,他也不会觉得的。但是,我一直记得我父亲跟我说的一句话。他说:‘你要是光看到钱,你就死了。’”所以,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我父亲下田时跌倒了,这里——脊椎骨跌到了,我一得到消息,马上就赶回去。他已经在医院了,下半身瘫痪。这个时候我才慢慢觉得自己少年时候真的不懂事,才觉得父亲的一生不容易。”
“我的哥哥姐姐要轮流来伺候和陪伴父亲,我说;‘这样一个个都拖垮了,反正我辞了工,就我一个人来吧!’”
“我父亲他白天挂瓶,下身还有点知觉,到晚上没挂了,他的大小便就无法自己控制,一出来,就得清理啊,洗啊,换啊什么的。多少天啦?一百八十六天!医院的医生护士还以为我有双胞胎轮流。要说我的名字,我们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是这样对待我父亲的。”
“我父亲的事,我告诉了大排挡的老板,还有几个朋友,说我需要钱。他们都借了钱给我。我父亲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我回到大排挡老板那里,我说我借了你的钱,他说那就算是我捐助的吧,我说借的要还,讲好工资,以后你发一半给我,留一半抵我借的。老板说:‘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把你的工资加高吧!’一直到我还清了债,我才离开,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在我现在用文字记述万先生的事之时,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别以为我又想的很多。
我想的很简单,就只两个字。
20120-12-24 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