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死者
| 发布日期:2011年10月30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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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回顾,我觉得自己还真没面对死者害怕过的。是不是天生就敢于直面死者,我没有依据;自从宿命思想的拥有量增加,乃至承认生命不可抗拒死亡之规律的认知,的确,我愈来愈觉得生命一开始就是走向死亡的。
这几天,关于面对死者,或者说因为观察别人面对死者的表现,我又一次很集中地想到为什么面对死者会有不同的感受。
不曾清点我面对过的死者之数,但有记忆的,第一位是我的祖母,那时我还得由我的父亲背着,一点不知道死亡对于死者、对于亲眷、对于家族意味着什么,但觉得好热闹的好看,穿戴孝衣孝帽的好看,棺材红漆的好看。祖母的灵柩从南平用船运回福州,再护送到老家乡下,进到老厝正厅时,那里已有一个又大又长乌漆的棺材,停放在棺材凳上。
现在想来,那黑棺材一定是我祖父的,否则我祖母的棺材是不会与之并排的。古代乃至近现代,都有体棺待葬的风俗,也有结庐守孝不少于三年者。
少年时,听父亲说过,油漆成黑的棺材,里面的人活不到上寿;棺材红漆的,上了寿,而且子孙三代和三代以上。
那时,还问过“为什么春联染色红纸的白头,有的裁掉,有的留着?”
我的父亲是这样说的:“家里过年前的这一年,有人死的,红纸留白表示戴孝。过去,皇帝死了,那各家各户都得这样。”
我面对的第二位死者是我的伯父。那年我已15岁,完全懂事,懂得人病会死,人老终死。从家人为遗体清洁到穿寿衣,从哭丧到讣告,从守灵到入殓,从祭拜到上山,从埋葬到“做七”,全过程的那么些天我都参加了。在场的经历,迄今历历在目。因为伯父特别爱我,我与伯父的感情特别深,所以,我对他的不再复活,内心非常悲痛。这种悲痛,仅次于后来面对我的母亲、我的父亲的遗体、灵柩、火化、祭祀。
在伯父和祖母之间的那些年里,我们家族还死了一人,那就是我的伯母。伯母是上吊自尽的,这应该是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不让我去参加葬礼的原因。印象里,我站在小学的门口,是有看到对面街坡道上下来出殡队伍的。
之后,再面对的一个死者,是1966年夏天,全员正在学习“5•16通知”,一听说同事韶珍的儿子中午去游泳,在福州海关埕溺水不见了,全都乱了。问“
谁水性好?”我自告奋勇跑去,跟船家沿江寻找。直到次日中午在出海口附近的闽安镇“金刚腿”下找到一具浮尸。打捞工把它翻过身来,让我辨认,我说“是东东!”他们就把它勾到船沿托回。面对我脚边下那三角裤勒紧肿胀的灰白身体,我一点害怕也没有。只是到食堂买晚餐时,要了一碟的米粉肉,刚咬一口,顿时反胃。旁人不知为何,我直想到那尸体!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那一次,听打捞工说,长了一个见识:溺水的浮尸,男的一定面朝下,作俯卧状,而女的一定面朝上,作仰卧状。我问为什么,是不是跟人体臀部的大小有关,那两个工人笑说:“跟男女在床上一样!”我迄今疑惑,未得科学解释,但后来所亲见或图片看见的,真无二至。
从少年到青年,到壮年,到中年,到现在,随着岁月的流逝,自己的年纪越往后,接到报丧的通知渐渐地增多。从几年的一人去世,到一年走一人,到一年走二三人,二年五六人;亲人、邻居、乡亲、同事、朋友、同学,由长辈的渐渐移到平辈的,甚至多个出现小字辈。
除非特别重要的结婚喜宴,一般我都借口不出席。我觉得,幸福的人们已经有足够的幸福在参与,我充其量不过锦上添花。相反,凡有提前通知的丧事,我都去送别,甚至放下一切的紧要,奔千里途程,去把握最后的一次更紧要。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绝对的两个极端的说法。对于常人,既不是泰山,也不是鸿毛,而是平平常常的过世之人。我如是地,一次又一次地坚定自己的这一看法。
心情说不上复杂,感情不一定回忆,思想却慢慢地联系到将来自己的不可避免,甚至因为旁观现在这些人群的嚎啕、悲戚、言谈、行事、说笑,嘻哈,而想象自己那一天,四周有谁面对着无知和冰冷的仰卧之我,会做什么和怎么做……其中,有谁害怕?
2011-10-30 夜晚 穗城 感冒完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