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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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婆

   发布日期:2011年10月23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在今天要写记的六位婆婆里,唯一属于我们家族的是四婆。
      准确的说,四婆是四姆婆,也就是族里哪房伯父的母亲,与我的祖父母同辈。
      我的祖父母不在有二十几年时,四婆还健在,硬朗朗,说话的声响跟整块的瓦片砸到河卵石巷道上似的,叮哩个咣啷,稀里个哗啦,而且冒着青筋的手臂一定会露出一截,连带着无数皱折的又粗又壮又大的手背,还有手指头,在空间比比划划——那是她几十年插秧、薅草、种荸荠、抓糠调饲料,填鸭、养鸡、喂猪、扫地、洗猪圈、刷碗、洗锅、洗衣服的结果。
      我不知道谁是她的儿媳妇。从没见过。应该是过了。儿媳妇命敌不过婆婆,就毙的早;既然婆婆的命硬,那就多干些活吧——不光我们庄户人家,乡下人也都传承着这么的说法。
      四婆住在我们老厝的后厢。厢房高高的,四婆矮矮的;厢房窄长的,四婆宽圆的;厢房亮亮的的,四婆黑黑的。
      现在,她一见我的面,一定,而且总是,甚至永远是这句话开头:“唉喲!是依达啊!你也会舍得转来厝啊!古也白路啊……”那笑的“喀喀喀喀”,宛如鹊登枝。
      当然,四婆早已西归了,一切宛如。

 

      老话有说“金乡里,银厝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南平梅峰坊16号的邮电局宿舍,同一座同一层,中间一长条走廊前后穿透,我们家的前头有永昌婆婆,后头有林基婆婆。
      婆婆姓甚名啥,到今天,我想,除非她们自家,其他邻居不会有人知晓的。那时的人,为区别,才在“婆婆”的前面冠以其子之名,永昌婆婆的儿子我叫他永昌哥,林基婆婆的儿子我称之为林基先生。
      两位婆婆都矮,都有点小脚,都梳老是样发髻,都掉了牙,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人。区别在于,林基婆婆比永昌婆婆年纪大好些子;林基婆婆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永昌婆婆的还黑得一丝不苟;林基婆婆基本不能只操持家务了,永昌婆婆还在当家;林基婆婆只穿蓝色的长衫,永昌婆婆闲时穿蓝色的长衫,做家务时穿蓝色短衫,黑色长裤;林基婆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应齐全时,永昌婆婆还母子相依为命。
      当然,后来,林基婆婆走了好多年好多年,永昌婆婆才也走了。
      老话还说“家有老,是个宝”。那年代,此话的适用范围足以扩大到“楼有老,是个宝”。
      一家只用一把钥匙,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上街的上街,最后走的把钥匙交给婆婆,婆婆搁在针线箩自里,上面顺手掩一块什么布,得,到时间,谁先回,谁去要自家的。万无一失,绝对放心。
      两位婆婆走了,各家的钥匙自带了,门上加安了钥匙扣。

     
      我参加工作之初,从南平到福州实习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吃住都在既是我义父,又是我们单位老同事文政伯的小屋里。义父文政有位老母亲,我十八九岁,她已七老八十。因为那住屋就在食堂的隔壁,有扇小门相通,我这般大小的人,见到她老人家,一概都以“婆婆”称呼。
      婆婆偏高,很瘦,很弱,双目几乎失明,说话如游丝。却有一点特异,大凡听其孙子叫“依嬷”,或者我们唤她“婆婆”,她都为之一振,精神倍好。
      人到老时,像婆婆这样,虽行不单,影不独,却孤寂得无以言语,我是时有可怜之,却无济于事。
      1968年,一介从来彻底的无产阶级包装工的义父被下放到将乐县的万安农村,婆婆随之而去,最终老人家客死他乡。就地埋葬,从此成了回不了家乡的游魂。
      就这一点,说是迷信,也颇让人存疑:婆婆的三个孙子,都在她入土多年后成家,而又长孙被黑帮错杀死在半路,次孙媳年轻不到三十五岁癌症而死,三孙不几年也死于肝癌。
      还好,我这两兄弟都死在他们的父亲之后,否则,白发人送黑发骨肉,必万不能安。
      义父重返原单位后,隔年,我也调回福州。两家都住在爱国路5号,同一个大院里,他们家在传达室的位置,我们家在菜地的边角。各自独屋,皆破旧不堪,由自己修缮。

      爱国路5号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主体建筑物今尚且存在的,是之间的一座两层的石木砖混结构的洋房,它是当时的英国福州领事馆。1949年以后,划归邮电局,破落后转变成职工居家。
      我家老小出生时,我的母亲已经过了七十,手力仅能端起饭碗。我们夫妻又都要上班,以为生存。在我们几乎束手无策时,我义父家他们让我去跟“婆婆”商量。“婆婆过去帮人带过小孩。”
      帮我带老小孩子的婆婆,就住在那座洋房的楼下一层,与我的破屋侧对。
      婆婆只说:“先生你说了,那我就试试。”
      从此我家的老小、我连襟的儿子、大内兄的儿子、二内弟的儿子,先后四个婴幼儿都由婆婆带到各自上幼儿园时。
      我家搬走之后,我还曾经在一个春节里,带着四个小孩去给婆婆拜年。那时,阿公已谢世了。
      我的父亲去世后,我们一家还去到老屋怀旧,推移去找婆婆的家人,整个大院数易其主,再无人知
      我们不知其姓,只知婆婆的丈夫——我们称呼他“阿公”——是贵州籍当兵后来在福建退休的工人,儿子是“替补”其父岗位的,我们叫他“阿叔”。
      婆婆是闽南人。
      还有一事,铭记:有那么一天,婆婆说她没看好孩子,让我小孩的前额碰了个大包,再三再四说:“先生,都是我不好,五十几岁的人,带不好孩子……”说得我禁不住流泪:“婆婆,您千万不能这样说啊!您肯帮我们带小孩,这小孩不就是你自己的孙嘛!”
      人总得讲天地良心,婆婆在地,我们没找得见她,祈祷婆婆和阿公在天之灵,能因为我的忆念,能感到人间的情意。

 
      我们家1993年搬到现在的居所。
      院落的传达室,到现在是第三拨举家住在,做门卫的了。
      最初的一家,大约做了八年。是一对自家在郊区的农村夫妇,子孙还在务农。那时,他们的年纪大约六十几,小我们家的老太爷将近有大十几岁。我如我们家的人尊称他们为“公公”和“婆婆”。
      公公虚胖,老而不衰。
      婆婆精瘦,老而不弱。
      因为,那时,整座楼房,就我们家有老人,所以我们家的老太爷和他俩成了有话可以谈没有代沟的好伙伴。
      我们家的老太爷常常邀传达室的公公一起去附近的绿化带散步,甚至相携着去更远的白马河公园去看花。后来,隔壁单位宿舍的一位年纪介于他们之中的老伯加入进来,成了真正游手好闲的“三人帮”。
      这一来,婆婆就成了死守紧盯寸步离不开的唯一值班者。
      好在,门房于他们住室仅十几米,上班数学的时间段里,进出的陌生人很少,婆婆也不吃紧。一早收收报纸,分了开去,有空打扫庭院的落叶尘土,一切相安无事的。
      我们家的杂屋间恰在公公婆婆住室的隔壁。所以,常去拿来拿去东西时,也给他们送点什么吃的和用的。
      俩老有那么一个月五六百的“工资”,帮着家里的儿孙,虽时有听他们赞赏我们家的四代同堂,但我都有感觉到那话里对自家的牵挂。
      谁不是为了谋生,而离家,而分开!
      有一年,我出差几天回来,发现传达室门卫值班的换了。一问,从我们家老太爷的口里,才听说:那公公自己一个人回乡下,给儿子他们送点钱去,上公共汽车时,一脚没踩实,摔倒在地,伤的不轻,婆婆不得不回去照顾……
       公公后来过世了。
      婆婆现在还在吗?没人去打听。
      我倒时常想起。
 
                              2011-10-22  穗城。感冒第四天,好一阵坏一阵,反反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