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的父亲年青时患过肺病，所以，即使后来病好了，我们家里还存留有一种叫“岩石花”的干草物；又有，每到空心菜上市的季节，我的母亲就会买带根的空心菜，叶子和梗炒着拌着吃，根用来熬汤水，当凉茶，让“肺内里的火气”降灭。此外，印象里，就再也没有我的父亲七十岁前生了病服西药卧倒在床的事。然而，我的父亲一定有过几次身体不舒服的，要不，我的母亲就不会特意买皮蛋，在晚餐吃粥时，专门给他下饭用。
      在一九五几那样的年代，皮蛋对我们家来说，真是稀罕物。不象现在，我一餐就吃三四个。要不是有报道说皮蛋含铅量特别高，不宜多吃，吃多了会影响大脑，容易得痴呆症，那我还要多的吃。
      我特喜欢吃皮蛋，与小时候特讨厌吃皮蛋恰恰相反。
      小时候，我见到的皮蛋，壳的外面都有一层厚厚的用黄泥巴拌了谷子壳的包裹。得先把已经干了的这层包裹物给去了，再剥掉蛋本身的壳，才能见到里面的黑蓝色的东西。弄不好，外头的泥巴就会沾到里面的皮蛋上去，那就还得用水清洗，好麻烦的。
      我怕为吃而麻烦，宁可不吃。
      现在的皮蛋全没了那泥巴，连外面的蛋壳也干净的很。正因为它方便于吃，所以我食之不烦。
      小时候，坚决不吃皮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听同学说，皮蛋怎么做成的？把生鸭蛋用马尿泡熟的！所以发黑！发蓝！发出一股骚味！为了求证是不是真的这样，我还站到对面赶车人家喂养的大马前，去嗅马尿。果然，皮蛋的味道就跟马尿的一个样！
      如今，我也没去查证究竟皮蛋为什么会是那味，但凭常识想象，应该不会是用马尿来腌制的。既然不是，那为什么不可以吃呢？再说了，皮蛋只要是好的，那味就不叫骚，应该叫膻，浇点酱油在上面，膻味不但没了，而且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味——既不是全咸，也不全甜，黑乎乎粘不拉叽里，有一种唯皮蛋独有的甘美——到底怎么个甘美，我还是说不出。
      小时候，甚至已经老大不小的时候，不吃皮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刚才我提到的黑乎乎和粘不拉叽。在食品方面，我吃硬不吃软，吃清爽不吃糊涂，皮蛋那么个软糊糊法，我怎么会有食欲呢？正因为这样，当年我的父亲用皮蛋下饭时，我是不讨着也要的。
      到现在，我依旧吃硬不吃软地挑着食品，皮蛋却例外。自己也拧不懂怎么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有一点很明确，就是每次吃起皮蛋，就会记起我的母亲切皮蛋的方法。
      取一段约莫一尺半长的缝衣细线，用牙咬住一头，另一头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然后把拉直了线往左手掌上已经剥了壳的皮蛋上一下一下地“切”，就将皮蛋平分成了八瓣，就跟开放的紫色的鲜花一样。
      记得最清楚的有那么一次，事关“切”皮蛋，但又不完全关皮蛋。夏天，夕阳西下时，从我这边看去，我的母亲在逆光里，那身影和那手势，还有那长长的线和那圆圆的蛋，象全都镶嵌了一道金边似的。我先前从来没有，后来也再没有见到我的母亲有过那样的辉煌！
      唉！因为皮蛋的事，不由地又生出些对先人的怀念。

 

                                          2011-01-15  午后